轻拢慢捻,重新起了一个调门,无限低回婉转。回想唱词,微一迟疑,还是低声唱了出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
迎儿拍手道:“娘,这个好听。怎么不往下唱了?”
金莲笑道:“夯货!你懂得什么?这是好人家千金小姐的唱词。她在深闺里养大,这才有心思惜取断壁残垣,满园春光。你我这样的,咱们就是人家赏的春光!再好些也不过替人尽力打扫断壁残垣罢了。”
迎儿瞧她心绪甚好,不像要打骂的样子,胆子遂大起来,忝着脸笑嘻嘻地央告:“再唱一个。”
金莲道:“便宜了你。先说好,这个听完了,你便去寻文二那厮理论。”
沉吟一会,拨动琵琶。开口刚唱了半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外间忽传来响动,脚步声簌簌,听动静似有两名男子踏雪而来。一个声音唤道:“哥哥在家么?”
金莲吃了一惊,脸上血色顿时全无,抱了琵琶,三步两步往楼上便赶。
迎儿不明就里,扯住道:“我二叔又不是老虎。娘,你这般怕他作甚?”
金莲顿足道:“这丫头疯了!你娘蓬头垢面的,怎能见人?你替我应酬着他们一些儿。”挣脱迎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半胡梯上,听见底下武松已推门进来了。
他并不径自进屋,隔着帘子问道:“孩儿,你爹娘在家?”
迎儿迎了上去,打起帘子道:“我爹出门做生意。我娘昨日病了,在楼上躺着。”
武松似乎微微一怔,道:“病了?”
迎儿道:“我爹说她正事不做,大晚上跑出去雪地里走跳,受了风寒。”金莲平日嫌弃迎儿口舌笨拙,这时听她难得应对流利,口齿响亮,却只惟愿这小丫头少说两句。
武松道:“也罢。我有句话,特来要和你爹娘说知则个。”迎儿道:“我爹向晚就来。二叔今日在家吃夜饭么?我去叫我娘下来安排。”武松道:“不必,我自有安排。”说着指挥带来的一个士兵:“把这些搬到厨下,整治出来。”士兵答应一声去了。武松叮嘱一句:“上锅上灶,收拾得干净一些。”
迎儿道:“家里有酒有肉。二叔没事又坏钱做甚么?”武松道:“孩儿,你不必管。”
迎儿笑道:“这般也好。我娘刚刚还伤心来着,说我叫卖菜的欺负,买的菜不好。家里的劈柴也没了。又没个男子汉可以倚仗。”
武松沉默一会,道:“要劈的柴在哪里?你领我去。”
过得片刻,后院响起斧斤风声,硬柴被一根根劈开。厨下有人忙碌,烧水刷镬,剁肉切菜,大烹小割,热水注入镬中,菜刀冬冬剁着砧板。这些家常声响当中,潘金莲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