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主司低头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黄金朋,伸出戴着红手套的右手,一根一根从手套里抽出手指,弯下腰按在黄金朋头发上,轻轻抚摸两下。
“迷失的弥徒说出你的罪,真神会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在杜主司的安抚下,黄金朋号啕声音渐熄,四面密封的房间里只有他哽咽的哭腔。
商毅卓在黄金朋身后,见杜主司将他从地上扶起,黄金朋由趴在地上变成跪着,他低着头,身体随着哽咽而颤抖。
显然黄金朋还在情绪中没有抽离,杜主司盯着他头顶耐心的等他开口。
围在四人周边的黑袍人白袍人,盘腿坐在地上,眼睛大睁直视圈内的几人,商毅卓如芒刺背。
一炷香后,黄金朋才从面纱下传出阴冷的声音:“我十岁的儿子因为我的养女病重,我有罪,当初就不应该抱那赔钱货回来!”
黄金朋蹄血杜鹃般说出自己的痛处:“害了我唯一的儿子!!”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黄金朋左一句右一句讲述一个自认‘农夫与蛇’的故事——
黄金朋来着邻省,大半辈子都在深山村里,看着村里同龄人奔赴城市,接过父亲守村职责的他内心唾弃这些人,认为他们背叛了村子,是违背祖宗宗法的,而他就是村子里的守德之人。
但守德的黄金朋已经三十五岁,自己的婆娘还没有生出儿子,实在没办法就去找了村子里灵婆算命,灵婆说他命里注定女儿多,要想儿子,就要去收养个女儿。
他将灵婆的话回家就与自己婆娘说了,之后在某天晚上婆娘抱回一女孩。
在抱回女孩的第二月,婆娘就怀了孕,年底就像灵婆说的,生下个大胖小子。
黄金朋很开心,但他的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养孩子是件耗精力更加耗钱的事,孩子小还好,等儿子开始上小学,举家搬到县城,随之而来就是房租,一家人的生活开支,都压在黄金朋身上。
自己求天拜神来的儿子,自然从小宠到大,家里最好的都给他,要什么都会满足。在县城上了两年的小学,儿子看同学有的一定也要,吃的用的穿的一样都不能少,黄金朋开始承担不起,就和他婆娘商量将养女送走,少一个人吃饭穿衣会轻松不少。
之后的一天,养女就从他家里消失不见,少了一个人并没有像黄金朋想的那样轻松不少,他的儿子越发贪婪,快要榨干夫妻两人自愿献上的血肉。
在儿子再次提出想要个手机,黄金朋失手打了儿子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开暂时安稳小家庭的地狱大门。
第二天开始,黄金朋的儿子时不时开始流鼻血,持续性地发烧。
说道这处,黄金朋又忍不住号啕起来,双手握成拳捶向自己的头:“我就……我就打了一巴掌,就一巴掌啊!”
“不……不,都怨那个扫把星!!”
对!都怨养女那个扫把星,都是她嫉妒自己的儿子!!!
在儿子数不清第几次流鼻血时,黄金朋终于反应过来,带儿子去了医院,数次地化验检查的结果,得出儿子患上绝症。
晴天噩耗,小县城无力救治,就带去省医面对高昂的治疗费用,而且不能治好,黄金朋再次想到了灵婆。
灵婆的名声不是因料事如神出名,反而因治疗疑难杂症。
黄金朋马不停蹄的带儿子回到村子里找到灵婆,见到正发烧的孩子,灵婆就说是因为养女的原因,让黄金朋找到养女就好了。
带儿子回到家,黄金朋开始四处找养女,却无异于大海捞针。
灵婆告诉他有个地方可以帮他,他就来了。
“神帮帮我……帮帮我…”
“救救我的儿子,他还能那么小,我们老金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这!!”
说着黄金朋再次跪在杜主司的脚边,拽着杜主司的裤脚,仰起头从下向上死死盯住杜主司:“我愿献上养女的命,换我儿子的命,我养了她那么大,这是她要偿还给我的,不是因为她我儿子就不会病,都是她的错!”
“她有罪!神因该惩罚她!!”
黄金朋的话像阴暗中爬行的蛇,带着黏液爬过在场人地身体,留下阴冷的潮湿感。有人和阴暗的蛇来着同一处,有的却被粘液烫伤产生应激。
阴暗潮湿的蛇在商毅卓的心上用力咬了口,愤怒的情绪上涌,但他现在只能硬生生的压下去。
也有忍不下去的,一旁的吕蔓呼吸沉重,在昏暗的环境中,商毅卓察觉到吕蔓身体在发抖,她刚张开口颤抖着发出声音:“我他……”。
就被商毅卓一把攥住垂在身体一侧的手臂,吕蔓话声止住,伸长脖子用力咽了口唾沫,身体一软坐回地上。
见她恢复理智,商毅卓泄了劲。
周围地其他人和人机一般无二,对黄金朋的事毫无反应,眼神依旧空洞木然,倒是这杜主司却更有活人的样子。
他没有立刻扶起黄金朋,合上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从红色面纱下传出空灵之音:“真神在上,弥徒所求已知,养女所害自会奖罚,待明日酉时降幅后……”
弥音落下,不等杜主司搀扶,黄金朋连忙跪着向后推,对杜主司就‘咚咚——’连磕几个头,仿佛对面的人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天神降临。
杜主司睁开眼,眼睛带着中不见低的笑意望着地上的黄金朋,在他身后的两个白袍人立刻起身上前,将地上的黄金朋架起来,一人嘴上安慰道:“放心神会治好你的孩子的,我的儿子也是神救回来的。
闻言黄金朋满眼期望的看向他,对方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黄金朋红肿的眼睛流下几行泪。
在黄金朋坐下后,密不透风得室内石头入湖般又恢复平静。
空气中的线香味越加浓。
让商毅卓怀疑,这些信徒都被浓香熏的才那么虔诚。
杜主司转动身体面向吕蔓和商毅卓二人,视线落在吕蔓身上。
吕蔓抬起头眼中充满疑惑的回视。
“吕弥,你是为何而来。”杜主司语气平淡的发问。
吕蔓舔舔嘴唇,眼神飘向其他地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说出口的话带着颤音:
“我是因为……因为被人排挤、污蔑……”
“那你求的是什么?”杜主司问。
“改变命运,好运一些。”吕蔓缓缓答。
由前面的黄金朋做了先锋,吕蔓也说了下自己的经历。
吕蔓出生后没几年父母相继离世,从小跟着奶奶。祸不单行,奶奶在她上小学的年纪也跟着撒手人寰,周围的人都开始口口相传,说她天生命硬克亲近的人,亲戚都不愿意收养她,只能去福利院。
福利院的几年是她最快的日子,但一切终止在高中,她靠心善之人的资助,上了理想中学校,却在同班遇上小时候邻居的孩子,扫把星的称呼又被扣在吕蔓的头上,被人代替孤立,校园霸凌如场暴雨袭来,淋湿青春期的吕蔓一身。
吕蔓,人如其名她有藤蔓般的毅力,强行堵住自己的耳朵,退学就不可能的,她不会如了那群人的愿,她更不会辜负资助人。
三年的雨季没有冲垮吕蔓,大学中她更加努力,这样的吕蔓却在工作的第三年,被生活给了击重拳。
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会有笔可以养活自己的工资,也可以回馈资助人,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即使平常996非常时期007她都能接受。
命运再次捉弄了她,本该轮到她升职的岗位,却被天降的老板亲戚顶替,她本来打算忍了,顶替她的人居然是高中霸凌过她的人,被她遗忘在青春大雨中的称呼,又回到了她的头上。
望着自己已经充满力量的臂膀,吕蔓为自己第一次反抗,她报警了,后果是她被开除,在拿到解聘合同的那刻,坚强已久的女孩第一次崩溃了。
她想改命,想再好运一些。
吕蔓没有像黄金朋一样的起伏剧烈,坐在原地平淡的讲述自己的经历,杜主司依旧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着神会帮助你的。
她身后的白袍人安慰拍拍她的肩膀。
不等杜主司提问,商毅卓弓着背怯怯的主动抢答:“我想知道我女朋友去了那?”
小伟给自己准备的背景狗血精彩,孤儿院长大,初中肄业,因为失业女朋友一条短信和自己分手,上网被人骗了全部身家。
闻者伤心听着流泪。
杜主司在做完仪式后,一手摸着商毅卓的头顶:“神会告诉你答案。”
是吗?
商毅卓心里想道。
杜主司再怎么神通,也不知晓商毅卓如何想,转过身去。
坐在商毅卓旁的小伟,在商毅卓说完经历后,被商毅卓抓住好几次用余光打量自己,不等他说话,见小伟也伸出手拍拍自己的肩膀表达安慰。
面纱下商毅卓嘴角自嘲的笑。
死了老婆确实惨。
“起。”回到中心点的杜主司张开双臂对着众人唤道。
围着两圈的白袍人、黑袍人起身,商毅卓、吕蔓、黄金朋三人学着他们的模样起身,双手放在胸前弯下腰拜了下去。
“明日酉时行纳福仪式,各位弥徒请准时,切记不要耽误吉时,有什么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