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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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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月有余,方峤一直在养伤。

他耳边一直断断续续地有声音。有时候这声音在哭,在喊救命,有时候想要他去死。

他当然死不了。

方峤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并不觉得日子难过,只是耳边总是生出的声音,让他觉得吵闹。

午夜的时候,方峤总被尖锐的金属声惊醒。醒来的瞬间一切又归于寂静。而当他闭上眼,又总觉得自己还陷在那个雨夜中。方昆谊质问他为何不拿起剑,他的战友一个个死去。

他有时候梦见梁衡冷嘲热讽地问自己这次怎么不逃了。他说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问陛下何时赐他一死。然后捏着自己下颚的手便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甩了开来。然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梁衡。

不过,每当他看见高宣出现在眼前,便会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但终究只是梦而已。醒来的时候,他仍然躺在这个僻静的房间内,动弹不得,浑身是伤。

小太监将他腿上的绷带一圈圈解开,方峤支着床慢慢站起来走动了两下,腿脚轻便得很,身上其它伤也已无大碍。

小太监见状,声音中也带了些欣喜:“看来将军已大好了。您昏睡的时候,御医来了好几趟。都说只打在皮肉处,没伤到骨头,用的都是最好的药。”

小太监从外头请进来一桌清淡小菜,如同过去的十来日般在桌上布好了碗筷,便要躬身退下。

方峤叫住他:“这几日劳烦公公多加照顾,这里有些银两,公公若不嫌弃,拿去便是。”

小太监显得有些犹豫,眼睛都不敢瞟到银两上。他小心地瞧了一眼方峤,说道:“这是奴才分内之事,怎敢向将军讨赏?况且……”

他顿了一下,才接上后半句,“奴才从前在长乐殿下身边当差,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高容?

方峤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觉得有些熟悉,又不敢确定长乐宫中是否有这么个人。

“将军忘了?您和奴才先前还见过一面。只是那天太黑了,奴才没认出来您。”

方峤恍然大悟:“是那天在椒露殿的小太监?哦,我记得你。”

他想起如今仍然跟在高容身边的小桃,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被调来这里的?”

小泉子垂首答道:“自殿下迁出长乐宫后,原先的下人都被打散了,奴才就成了专门负责扫洒的太监。最近管事的大太监说要人手照顾伤员,奴才就来了。只是没想到,原来是方将军您。”

小泉子说着,声音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

扫洒太监是宫中最低一级的太监,只能穿灰衣。如今方峤看他身上服制,是黛青的,布料也比一般粗布更结实柔顺些。想来如今升了职位,应当好过些。

而小泉子似是想到什么,声音一下又低落下去。

“殿下身边的小桃姑娘来找奴才,说殿下日日忧思难安,受人冷眼。可是奴才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唉。殿下那么好的一个人。”

自古女子要想在夫家得到尊重,家人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想到高容的亲人,方峤心里又紧揪着。她身份不同,想来梁衡纳她入宫也带有羞辱之意,她的日子更是不会好。

方峤从前也想过这些。

他视高容如长姐,自然满怀愧疚,哪里敢在她面前出现。他一心只想着在暗处守护她平安就好。

如今高容已得知自己背叛,再与她相见,恐怕两人之间也再无什么情分可言,更别提高容会接受他的帮助。

而且如今自己也沦落如斯,简直就像丧家之犬,境遇又能比高容好到哪里?

方峤自嘲道:“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小泉子急了:“有办法的,将军,只要您愿意!”

他认真的模样让方峤一时间信以为真。

当竹叶的影子偏向窗棂的第三格时,外头传来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当门重新掩上时,一个沉稳的脚步走了进来。

梁衡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方峤握着一块碎瓷片出神,见到梁衡,转过来一张苍白的脸笑笑说:“陛下怎么来了。”

梁衡从他苍白的嘴唇扫到手指被割破的红血上,一路上带来的冷嘲热讽瞬间就熄了。他坐下来,把那片碎瓷片拿走了,瞥了一眼方峤挂在地上的断腿和狼狈不堪的衣服,说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方峤无言地看着他。

“臣渴了,有酒吗?”他说。

一壶酒被放在两人面前。方峤拿起一个完好的茶杯,斟了酒就往喉咙灌。连喝了三杯,脸上才有点热气。

梁衡看着,也抿了一口,说:“想不到竟还能与你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酒。”

方峤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喝,外头的小太监只能再送上来两壶。

这酒是宫廷的御酒,口味浅淡,本就不醉人。

“臣这段时日做了很久的梦,还梦见陛下了。”

皇帝没有抬头,直接问道:“梦见什么了?”

方峤咳出来一点酒液,说道:“梦见陛下张弓射箭,很威风。”

梁衡闻言,便不再问了。他说:“你知道朕这些时日在想什么吗?”

“朕在想,你屡次欺君犯上,朕到底还留不留得了你。”

他如今可以心平气和地与方峤说话,有一部分原因是,如今的方峤跟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没什么分别。若是巡龙卫还在,他还会忌惮两分。方峤再厉害,一人之力又如何与整个燕国匹敌?

这段话,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有一些事情,非他所愿,非他所做,但并不代表事情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方峤好像醉了,根本没听进去。杯子早不知倒在哪里了。酒酣半酡,他斜枕着手臂,笑道:“谢陛下赐酒。”

梁衡见他面如红霞,捏着方峤的脸便抬了起来,细看那双迷离的眼,又说道:“你口中称陛下,眼里却没有一点敬畏。”

方峤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喉咙一紧,眼神如一帘温软的轻纱。

不知为何,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一片微黄的花瓣落在绿波荡漾的泉眼上。

他看得很清楚,方峤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野心。跟从前一样,方峤的眼睛里总有一种轻盈柔软的情感,他不明白。

“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想杀谁就杀谁。天下人哪有不怕陛下的。”

梁衡心中却清楚,方峤就是这样的人。

这天下间哪里有能困得住方峤的东西。旁人敬畏的皇权,他视若浮云。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消失在自己眼前,无影无踪。

然而这一次他却要亲手将方峤放走了。

想到这里,一种沁凉的感觉让梁衡收回了手。他站起身,望向窗外,语气冷漠:“是啊。丞相屡次上书要朕杀靖妃,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他将烂醉的方峤拖回床上,伸手从方峤颈下扯下来一条吊坠。他将那只玉刻的小饕餮收入囊中,心中只徘徊着一个念头,以后看见这条吊坠时,还能想起来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方峤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睡过去了。

掌灯时分,御书房中。

梁衡才放下最后一本折子,康德海适时凑上来问:“陛下,轿子已备好了。”

“嗯,直接回寝宫。”

康德海说:“陛下不去栖霜殿?今夜便是靖妃出宫之日,这个时间或许还可以再见一面。”

这些时日皇帝几乎日日去栖霜殿,但并不留宿。按理来说,要召妃嫔侍寝,直接翻牌子让人去寝宫候着便是。可是皇帝每日去栖霜殿只留一会,晚间便出来了。

这靖妃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呢。

若是不受宠,皇帝又如何肯暗地里做这么多事。

康德海心中摇头。主子的心思当真难猜。

“不去了。朕意已决,见了也只徒增烦扰。”

皇帝在偌大的皇宫中走着,康德海远远地跟在后头。

这宫中的一草一木,早就刻印在他脑中。

他闭着眼都知道该怎么从东宫走到长乐宫。那条路上栽了许多梧桐,每当叶子落了,他便知道秋天要来了。

小时候的高容经常爬到梧桐树上去躲起来,让底下的宫人急得团团转。天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总之对高宣来说,那树简直高得望之生畏。

对了,还有方峤。只要一眨眼,他就窜到树上去了。两人在树上笑,他却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急得满头大汗。

待稍大一些,高容学会了淑女的姿态,便不再用梧桐的果子砸他了。他们总算能在绝大部分时间好好地扮演一对稳重的皇家姐弟。高容的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像别人眼中一个端庄稳重的皇长女该有的模样。

他也渐渐不再去长乐宫。

他吩咐康德海:“你先回去吧。朕想自己走走。”

康德海应了,退去的时候又小声说了句:“今夜安排走的是西边的玄光门。”

皇帝脚步一顿:“多嘴。谁说朕要去了?”

康德海连连赔罪,十分有眼色地溜没影了。

梧桐叶被风吹落。皇帝垂眸站在高升的月色中,终往栖霜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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