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九年,皇帝下诏退位,后下落不明。在佛母的见证下,天教与朝廷进行谈判。征西将军拥立贵妃垂帘听政,天教党魁组建新内阁,拥有实权。皇帝之位,形同虚设。
西南方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郊外。
夕阳青山,山脚的村庄户户冒出炊烟。在离村庄不远的地方,在溪水边坐落着一座小院。一进门,就能看见一丛粉红的杜鹃花。
月白色长衫的青年正提着浇水壶,他皱眉沉思,想不通为何这杜鹃花一日比一日消瘦。他拈起一片焦褐的叶,恍然大悟,水少了。
方峤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偷偷地把枯萎的花叶摘下来,埋在土里。
这丛杜鹃是方峤上一次进山的时候挖回来的。说来也奇怪,它在野外长得好好的,移栽回家就要枯死。方峤看见那只空水壶,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回来了。”
“嗯。”
方峤放下背上的竹筐,这是他在山上采的药草,附近的城镇药堂的人会收购。偶尔他也会上山劈点柴火,虽然眼前这个人每次看见都要说他浪费宝剑。
暮色的晚风下,白衣泛起淡淡金边,袍袖如鹤翼扬起。腕上无饰,唯有腰间一方青竹色丝绦,在满从红粉中划出一分薄色。颜色很淡,秀色可餐。
还是这张脸看得舒服。
方峤欣赏够了,拍开他摘叶的手。
“我怎么觉得完全放着不管,反倒会比你精心照料长得好?”
高宣看他一眼,有些心虚,仍嘴硬道:“绝无可能。”
养花都能养死,更不用说别的了。方峤心中暗暗叹气,抬腿往厨房走去。“别进来。”
他进去一会,又不放心,探出半个头:“药草你也别碰。”
有些药草要晒干保存,有些却不用。不同药草处理方法不同,里面门道很多,方峤也是接触以后才慢慢了解的。
高宣只好将药草放回筐里,站在厨房门边,道:“那明日换我上山,那些药草我都记熟了。”
砧板上摆着刚宰杀的野鸡,方峤右手握刀划出银弧,然后将肉块串在竹签上,插进灶膛旁的松枝烧的炭火中。他又架锅摊了四张饼,一边烘着,头也不抬。“让你上山,一锄头挖出一包银子。我都不知道山上还有能结银两的树。”
高宣早上出去,中午就能拿回来满满一袋银子。每次问他,他就说是运气好挖到了珍贵药草,被高价收购了。让他去捕鱼,就说鱼肚子恰好吞了黄金。
方峤懒得戳破他,后面又自己一个人出去。高宣有一次忍不住了,说:“朕有些私房钱怎么了?朕也不舍得让你太累。”
方峤一瞪眼,他就连忙改口道:“我。”
两人吃晚饭的时候,高宣又提起要上山的事,说至少带上他一起去。方峤在他嘴里塞了块肉,道:“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做做家务什么的就可以了,外面的事有我。”
高宣将饼在汤里泡软了,勺了一小块,闷着头慢慢吃着。
方峤早两口吃完了,他到后院一看,衣服已经洗好晾起来了。回到院中,只见高宣正好吃完最后一口,举着帕子慢慢擦拭嘴角,像一个遗落民间的王公贵族。
“我已经洗完了。”
不仅没洗破,还洗得特别干净。连方峤也觉得惊奇,在高宣视线的淡淡胁迫下,他只能夸了一句好。
在某个不知名的时间,高宣的私房钱又少了一点,用于雇佣附近的村民帮忙干活,他给的酬劳总是特别优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封口费。当然,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方峤知道比较好。
至于某一天方峤发现自家的搓衣板特别耐用,用着用着就变成全新的,也已经是后话了。
有时候方峤会出去喝酒,这一日他喝完回家的时候,心中还有些气恼。
因为某人跟他喝酒的时候从腰间掏出一方印章,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眉毛一扬。“将军印,你没有吧?”随后又得意洋洋地补充道,“大将军印。”
一个满身酒气的人撞进屋内,高宣收起桌上的字纸,帮忙脱去他的外袍,一边皱眉道:“又跟谁喝去了?臭哄哄的!”
方峤眯起眼,在一片虚影中捧着他的脸,凑近嘿嘿一笑:“哪来的小娘子,这么漂亮,让我轻薄一下。”
方峤打了一个嗝,浓烈的酒气熏得高宣眼前发晕。他憋着气,将人扒干净直接推进水缸里。转身从衣物上捡起一把格外眼熟的剑,是却邪。
方峤的半个头露在水面,黑茸茸的。他清醒了一些,委屈地鼓着脸,指着高宣的鼻子:“你让他当大将军,还不跟我亲热。”
他架着湿漉漉的人回床上,扯着布给他擦干。方峤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衣袖,留下一道水痕,控诉道:“圣旨是不是你留的,嗯?你还想骗我!”
高宣叹了口气。“朕没有。”
高宣又强调了一遍:“我真没写。”
见方峤皱眉,他肯定地点头,“矫诏,一定是矫诏。”
“那你跟不跟我亲热?”
“跟,怎么能不跟。”高宣嘟嘴亲了他一口,方峤捧着脸倒在床上,心满意足。
高宣吹灭烛火,屋内漆黑一片。他上床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袁景修为什么会知道他们住哪。不过,枭卫如今也全在他手里,要知道什么好像也不太难。
窗外月色下,隐隐约约传来鸦雀的叫声。
谁知道他们屋顶上会不会就趴着一个。高宣忍不住又心肠歹毒地思考着。方峤扯着他的衣袖,炙热的脸已经贴了过来,让他无暇再顾及其它。
高宣凑在他耳边说话,轻轻捏着他的脸,说,叫大声点。
方峤嘟囔不要,他有时候真的不想配合。但架不住高宣总是能想出很多刺激且不同寻常的玩法。
后来高宣生过一场病,两人便回了京城。
进城门的时候,也有过几番波折。说是路引有问题,不能放行,最后是用银子解决的。
“你们可以进去了,但是要先搜身。”
高宣向方峤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两人便被卫兵分开,分别领到一间暗室内。
沉闷的咕噜声响起。高宣看见一盏鬼火,再细看发现原来是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他险些被撞倒,利爪已然架在他脖子上。老虎呈现出捕猎的姿态,低吼混杂着唾液滴落的声音,甚是骇人。
腥臭的口水滴落到高宣脸上,他平静道:“请问此处可是盘查的地方?”
他这话自然不是对老虎说的。高宣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是。”
原来一直有人坐在角落的黑暗中。
两只沉得像铁的虎掌架在高宣肩上,几乎嵌进他皮肉里,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将他吞吃入腹。
“不知大人能否将猛兽驱走,草民实在害怕。”
那个声音说:“是我养的,教养不周。它性子野,尤其爱扑生人。”
一声嘶哑断续的哨响,高宣身上重量一轻,老虎已经落地。它仍在高宣脚边绕行,一圈又一圈
高宣配合地张开手,准备接下来的搜身。他身后的声音却说,“走罢,不查了。”
高宣抬腿欲走,脚却抬不动,仍被老虎压着。虎啸声响起,却不是往常震慑群兽的威喝,而是掺着呜咽的哀叫。
高宣在踩到阳光前的一寸地板时,他胸上一紧,身后靠过来一具颤抖的身躯,围着他的手臂沉重极了,是人的手臂。
“我都处理好了,只要你答应回来,明日便是齐国的新君。”
齐国的公主,大燕的贵妃,她已经听政一年。如今若是有比她更有继承权的人出现,既是相同的血脉,天下人不会异议。当然,有异议的人,也得先过手拥重兵的大将军这一关。
“......回来吧,那是你的位置。”
高宣覆上他的手时,身后的躯体将他捆得更紧,颤抖得更厉害。高宣慢慢拍着他的手,温柔道:“我病啦。即使不生病,我也不会回去了。我已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平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你一直做得都很好,回去好好当你的大将军。”
高宣鼻翼触及那缕阳光的瞬间,他重新被人拉入黑暗。有人呜咽断了一半,汹涌的情感倾泻而出。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还要折回来救我——你明明可以直接走的。你是不是、有没有、哪怕一点......”
“你怎么确定是我救的你,而不是旁人?”高宣的声音静静响起,他用了一个反问。
“圣旨......是你放的,对不对?”
高宣道:“放手吧。”
随后他就推开了那双手臂,跨步走到门外。
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下,那个红衣热烈的青年,高马尾正被风吹得扬起。
方峤手中翻起一枚铜钱,笑得肆意。高宣看他实在高兴,忍不住问他原因。方峤没头没尾的留下一句话,踏步离开。
“一个赌注,我赢了。”
高宣赶上去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到死才能分开。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嗯?”
“如果你还敢再回去,我就把你抓起来,腿打断,把你藏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这么凶啊?”
“怎样?你有意见?”
“......不敢。三从四德,既嫁从夫,我记得很牢。”
“那就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