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李婆婆的话，百里西瑶垂下眸子，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脸上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雷梦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有点好奇，这李婆婆看起来似乎眼睛不大方便，是怎么能独自一人进城卖菜，路上还知道百里西瑶睡在树下的呢。

“李婆婆，您是怎么知道小丫头在树底下睡觉的呢？我看您眼睛…”

风华公子一个眼刀划过，雷梦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立刻闭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百里西瑶听到雷梦杀的话，她看向李婆婆的眼睛，“婆婆，您的眼睛应该可以看到光亮和模糊的影子吧。”

“是啊，老婆子我的眼睛还是可以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的，不然可不敢一个人进城卖菜。” 李婆婆言语真诚，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

“那我可以问一下，您的眼睛是怎么看不清的吗？” 话虽然是百里西瑶问的，但是雷梦杀伸长脖子，看起来比百里西瑶更好奇的样子。

“也没什么，我家那口子和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了，这眼睛就是那时候哭坏的。” 李婆婆面上一片和蔼平静，看样子是早已释怀。

百里西瑶下意识摸着手中的茶杯，她想了下，缓缓说道：“是参加的镇西侯麾下的破风军队吗？”

听到百里西瑶的话，雷梦杀瞪大眼睛，他满脸震惊，先是看了看百里西瑶，而后又扭头看着李婆婆。

“是啊。那时候世道不太平，侯爷率领破风军驱赶外敌，而后驻守西境，才有的现在的太平盛世。” 李婆婆声音轻缓，温和有力，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婆婆，破风军遗属每月都会拿到镇西侯府给的赡养费，按人计数。您每个月应当能拿到至少十五两银才对，为何还要入城卖菜？是府衙贪墨了吗？”

雷梦杀也好奇这个问题，他放下茶杯专注地盯着李婆婆生怕错过答案。

李婆婆听后急忙摇头，“可不是这样的，村长和里正都是好人，是我自己没有去上报的。”

这次不等百里西瑶张口，雷梦杀先她一步问道：“您为什么不上报，那可是一个月十五两银子。”

“侯爷他至今仍驻守西境，他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者说了，他们战死时已经给过我抚恤金了。乡里乡亲的平日里看我孤身一人，能帮的都会帮我，这就已经很好啦。”

百里西瑶暗自攥了攥拳头，她终是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您不怨他吗。”

“什么？” 百里西瑶声音有点小，一时之间李婆婆并没有听清楚。

“您不怨恨镇西侯吗，他应当把您的家人平安带回来的。但是他食言了。”

李婆婆微笑着摇摇头，“不怨的。若是没有侯爷，哪有现在的太平日子。我曾听人说过，每次上战场都是侯爷冲在最前面。若非有侯爷庇护，只会有更多无辜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真要说怨，也是怨那些挑起战火，心怀鬼胎之人。侯爷可是我们北离的英雄。只要有他在，无人敢犯西境。”

李婆婆虽然眼睛有碍，但是说话间她眉头昂起，满脸都是骄傲。

“这西境在侯爷的治理下，井然有序，那乾东城更是富庶。不然老婆子我可是不敢自进城卖菜的。”

李婆婆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后口水继续道，“不过有些别有用心之人真真是可恶，当时世子妃久未有孕，有些人就说侯爷在战场上造成的杀孽太多，都报应在子孙后代上。而后，小公子出生，又有风言风语说三代未有一个女孩，肯定是那冲天的血腥气让女孩不敢投胎侯府。”

说到激动处，李婆婆轻拍了下桌子，”那些个杀千刀，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侯爷哪里来的太平日子，把他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放下筷子就骂娘，真真是不要脸极了。”

雷梦杀见李婆婆神情激动，立马倒上一杯茶放进她手中。而后他偷瞄了眼百里西瑶，小姑娘略低着头坐在那里也不吭声，她眸子半垂，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也不知是有没有听着。他伸长脖子，仍旧在期待下文，“婆婆，后来咋样了。”

李婆婆喝了口茶，平缓下情绪，而后继续道：“后来，侯爷把那些个造谣的都给法办了。我听人说是朝廷不安好心，对侯爷多有不满，但是又无法直接动手，只能用这些个下作手段。好在侯爷雷霆手段把他们都处理了，之后再没有人敢说这种坏话。”

雷梦杀点点头，”那还是侯爷厉害。” 他撇了眼百里西瑶，这小丫头可不就是镇西侯的小孙女嘛，那些个人可真是不要命了，赶在猛虎脸上拔胡子。而后他又瞥了眼风华公子，这人可不就是那别有用心之人。哦，他也是。雷梦杀揉揉鼻子，喝口茶想将心虚压下去。

作为事情中心人物之一的百里西瑶正看着手中的茶杯出神，但她全然没有意识到手中握着的是空茶杯。

风华公子看着对面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姑娘，他从百里西瑶手中拿过空茶杯，倒上一杯热茶，而后放回到她的手中。

官道旁的小小茶肆，一个粉衣小姑娘，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婆婆和两个头戴幕离的白衣公子围坐在一张略显老旧的桌子旁，气氛甚是融洽。

木桌上茶壶里的水已经添了两次。

风华公子看了眼天空的太阳，他放下茶杯，对着旁边正笑嘻嘻和百里西瑶说话的雷梦杀道，“差不多了。”

大多时候都是雷梦杀在说，百里西瑶听着，但这并不妨碍他很开心。

风华向后方微微侧身，动了动手，一身玄色轻甲的苏朝会意，苏朝带着另十几名护卫离开桌子准备进城。他率先站了起来，对着还坐在椅子上的百里西瑶道，“我们一同进城。”

并非是询问而是肯定，风华公子似乎是料定百里西瑶会同意随他们一道进程。

百里西瑶并未回答，而是站起身，扶起坐在一旁的李婆婆，“婆婆，我们走吧。”

看样子是同意了。

李婆婆有些拿不准，这两位公子从谈吐就能听出来并非寻常之人，她还隐约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冲他们抱拳行礼，称马车已经备好，看样子像是护卫。她有些为难，“这……”

李婆婆拍了拍扶着她的百里西瑶的手，“小姑娘，你与他们相识，便和他们一道进城吧，莫让家人久等了。老婆子我就……”

话未说完，雷梦杀就打断了李婆婆的推辞，“哎呀，婆婆，您就和我们一起吧。这小丫头是断然不会放下您一人的。您若不和我们一起走，她铁定是不会和我们一道的。”

还未等李婆婆回答，雷梦杀率先挎起菜篮，而后一个闪身来到婆婆身边，扶起她就往马车去。“来吧，来吧。我扶您。”

李婆婆见无法反驳只好由着雷梦杀将她扶上马车。

雷梦杀跟在李婆婆身后跳上马车，他站在车厢前朝着还站在原处的两人挥挥手，“快来呀，你们还愣着干啥呢。”

风华公子侧头看了眼百里西瑶，她也看了眼风华公子，而后提步向马车走去。

待行至马车旁，风华公子先百里西瑶一步站到车上，而后朝她伸出手。

百里西瑶看着面前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那手的手掌和指节处带有厚茧，一看就是十年如一日的刻苦之人。

风华公子看着有些发愣的百里西瑶也不着急，只是将手伸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几息之后，百里西瑶缓缓伸出手，她的手还未放到风华公子的手中，于半空中往后缩了下。风华公子见她似有退缩之意，一把抓住百里西瑶如玉般莹白的手。

风华公子已然成年，他的手很大，将百里西瑶的手一整个包裹着，他暗自握紧了一些，又不敢太用力，好似手中握着的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贝，生怕一个用力就捏坏了。

他兀自想起儿时第一次吃桃花糕的情景，浅粉色的糕点，小小的，拿在手里又软又凉不能太用力，否则就会坏掉。百里西瑶像极了那日捧在手心的桃花糕，他不舍得吃掉，只想捧在手心，一直珍藏。

百里西瑶看着被握住的手，她头一次觉得练剑之人的手竟然如此的粗糙，那掌心的厚茧把她的手磨地有些痒。

不知道是不是被握的有些不舒服，百里西瑶轻轻动了动手。风华公子以为她想要挣脱，于是又握紧了一些，而后一用力，同时他伸出右手，百里西瑶便被抱了个满怀。

耳边传来晴朗的声音，“小心。”

百里西瑶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从未有过如此丢脸的时刻，居然被人像小鸡仔一样提上马车。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风华公子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发旋，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柔软，像是一朵桃花落于平静湖面，带起阵阵涟漪。

他后退一步，拉着沉默不语的小姑娘进入车厢之中。

雷梦杀看着后进入车厢的二人，视线落在相握的手中，他双手立即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睛瞪的溜圆，镇惊地看着他们，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穿梭，最终落在风华公子犹带笑意的脸上。

他看着坐在身旁的师弟，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仰去，那人嘴角的弧度和眼角的笑意真真是惹眼呀。雷梦杀完全不敢想象传闻中的杀神百里洛陈提刀砍向他这个小师弟的场景，画面太血腥，他有点不敢看。

百里西瑶自坐下开始便已经回神。她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过不去的。而后她将手放在身旁李婆婆的手上。闭目调转体内灵力，一道似有若无的金色光芒自她的手心流向李婆婆体内。那道细弱丝线的金光像是有意识似的，自李婆婆的手向上慢慢往她的眼睛而去。李婆婆只觉得眼睛处微微发热，以为是车内有些闷热所致，便没有多想。

雷梦杀和风华公子感觉到车厢之内有一股气息在流转，像是内力却又比内力更加纯粹。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并不是对方在催动内力，随后一同看向坐在对面，像是在闭目养神的百里西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