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阅十八年间未曾出过翠幽宫,身边的姑姑与王擒虎留在京城的旧部联络时也只是私下接头,这时出宫本就一反常态,更别提策马这般招摇,风匡野一句话都不多说,直接拆开信封读起来。
“半月前我因不熟悉地形误入陷阱被西戎军捉住充作俘虏,西戎人不知何故竟能破我王家功法,又给我用了蒙汗药、整日昏昏沉沉实在挣脱不得。
他们要爹爹卸下戎甲孤身走出西境城门才会放我离开,三日前爹爹被虐杀后西戎大军来犯。爹爹虽临行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群龙无首士气低迷仍是惨败,西境城门失守,王副将已率领军队退守临危城。
西戎军来势汹汹,绝非平日小打小闹,我已上奏说明情况恳请皇帝允我编整西境青壮男女入军,领兵出征夺回失地。父亲所留信中要我立刻求助姑姑,并要小心孙家借此夺兵权。我知晓姑姑多年避世,但此事攸关山河社稷,还请姑姑在皇帝面前为我担保,不要释去王家兵权,我定会护好大盛国土。”
一改往日轻巧活跃的口吻,王飞雁的这封信极短,风匡野却读了数遍。她在孙无缰的“与斯同车”中看到过西境之战的记忆片段,哪知来得如此快又如此惨烈。仅“虐杀”两字就结束了王擒虎的性命,西境此时的凶险不言而喻。而且按照剧情发展,自己必然要去一趟,是时候开始铺垫了。
风匡野翻身上马,向皇宫飞驰而去,问坐在她身后的姑姑道:“姑姑看过信后怎么说?”
“主子她看过信后便昏过去了,奴才没办法,这才匆匆出宫来找公主商量对策。”她抹掉满面的泪,攥紧了风匡野腰侧的衣服,“公主,大将军去了,姑娘远在西境不知安危,主子也没了主意,到底该怎么办啊?”
风匡野对这个舅舅没有半点印象,金阅自请被废让王家损失一大助力,孙家落井下石,王擒虎很快就被派去西境戍守边关,也许将王飞雁送进宫时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风匡野对他的死没有悲痛只有唏嘘。
经过那日的谈话,她本以为金阅对这个世界这个身份只有彻头彻尾的恨,没想到她会为这个硬塞进她生命的亲人而悲恸至此。
风匡野知道金阅身边有精通医术的婢女,也不再往翠幽宫去,进宫门后便直奔议事堂,不想半路上遇到了三皇子。
风匡弘好整以暇倚在大理石柱上,伸手拦住步履匆匆的风匡野,“妹妹怎么如此匆忙,见了哥哥也不行礼问安。”他冷硬似铁的手紧紧扣住风匡野的腕,隔着一层轻薄春衫像块冒着寒气的冰。
翠幽宫不认三皇子,十八年从未过问。风匡弘恨极了风匡野,在宫宴上让她当众出糗不足为奇,私下里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原身对他愧疚不已,只要不太过分都会咬牙忍下,倒将他惯的无法无天。
风匡野正在气头上,对拦路狗自然是不客气,一个过肩摔将他砸在大理石上,头破血流的他像是没想到这个逆来顺受的妹妹竟然敢反抗,拽着她的裙摆不撒手,“原来是我小瞧了你,这一身功夫都是她教给你!她怎么对你那么好?”一双能滴出毒汁的眼从低处看来,像是一团盘踞在她脚边散发着腥臭气息的毒蛇。
她抬脚踩住男人的手腕狠狠碾磨,“翠幽宫之事与你何干?”
她与金阅说到底都是被这个世界拐卖而来的女子,生下孩子并非金阅的本意,根本没有母子情分可言,没有将他当场杀死都是金阅仁慈。每次他对风匡野的磋磨金阅并非一无所知,心中的厌恶更深一层,只是他到底是个皇子还养在中宫,即使皇后并不用心养育也不能随便杀死只得作罢。
风匡弘吃痛尖叫一声,不得章法地挣扎几下无果后彻底放弃,癫狂大笑道:“你现在往议事堂去,一定是已经知道了战报。哥哥原本还想屈尊去翠幽宫亲自宣读王擒虎被虐杀至死,尸体吊在西境大门上的消息,还想看看她哭的会有多惨。”
风匡野今日未佩刀,闻言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入他右胸,“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风匡野一路上未看见宫人有异动,若消息传开怕是早就闹得沸反盈天,怎么可能还安静做活。
风匡弘不答话只是癫狂地笑,风匡野抽出簪子在他脸上擦去血迹,尖端悬于他额心,“你最好只是消息比较灵通。”
议事堂中,王副将呈上的奏章与西境前线战报放在一处,皇帝处事不惊的面色终于有了波澜。
骁勇大将军孙驰细数骠骑大将军的罪状,“王擒虎明知西戎人布下天罗地网,仍为了女儿将自己陷入险境,以至于西境大军群龙无首被攻破城门。王副将竟然弃城而去退守临危城,实在是胆小如鼠。”
孙家一派的人连连附和,“王擒虎因一己之私而损我大盛疆土,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虐杀,尸身还被吊在西境城门示众有损我国天威。派兵支援那是肯定的,但王副将竟然还惦记着兵权,还有那王家女儿也不安分,竟然还想带兵打仗,真以为自己是女将了。”
王家离京十八载,早就没有会雪中送炭的人,此刻议事堂不妨改做一言堂,武将都在尽力贬低王家,好让孙家名正言顺地救西境于水火之中。
皇帝闭着眼,却将一切都看的分明——西境安稳多年,王室也并无更迭,怎么突然间就要大动干戈,王家的倾颓、孙家的不遗余力只是为太子铺路罢了。科举舞弊案重启调查足够在文上镇压二皇子,现下又在武上做文章,只怕会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性命。
此刻群臣的谴责已近尾声,征战沙场一身伤病常年退隐府中的镇国公丢了拐杖颤颤巍巍就要下跪,“臣愿赴西境前线,戍守边关,不胜不还。”
皇帝不敢让这位三朝老臣真的跪下,身边的太监早就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老人妥善扶起,“国公莫急,此次败仗不过是事出突然守备不及时,还不至于劳动您出马。”
孙驰粉墨登场,撞开太监执起镇国公的手,泪几乎要流成河,“国公为大盛天下征战一生当该安度晚年,让您受累是我们这些小辈的错。王擒虎在盛京时就常常不敌微臣,但没想到一向安稳的西境他也守不住,微臣愿昼夜奔袭率领大军驰援,还望陛下成全微臣护国之心。”
众武将齐齐跪下,“愿以我身护轩辕,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看着这些长着同一条舌头的人,心中满是烦闷,他为打压太子势力确实有些太过偏宠二皇子,以至于如今武将无干净之人可用。若非科举舞弊案没有照着他们所预料的方向发展,孙驰也就不会装得如此情真意切想要掌握西境兵权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风匡野站在殿外听完整出戏才示意侍卫通传。
皇帝对屡出奇招的三女儿很是好奇,科举舞弊案中她的出现间隔开了两方的博弈,兵权之争她又想要横插一脚,所求恐怕不小。
风匡野径直走过保持着叩首姿态的臣子,俯身行礼,“儿臣听说西境边防有变,舅舅与姐姐身在其中,故而心下难安,特地来询问父皇的安排。”
皇帝从太监手中拿过战报亲自念诵,又问她的看法。
不待风匡野开口,孙驰怕迟则生变,将方才的说辞重复一遍,又直起身子竖眉立眼地睇风匡野。
她毫不迟疑地反瞪回去,铿锵激昂:“大敌压境,耽搁一刻西境危险更添一分。骠骑大将军镇守西境十八年,却被西戎虐杀,尸身还被挂在城墙上用以示威。夺回失地收敛死去将士尸首才是当务之急,陟罚臧否都该留到战后再论。
西境与盛京之间路途遥远,大军更是难行。何况当地气候殊异且多疾病,若是急行大军贸然进入,兵力可存几何尚不可知。
依儿臣来看,不如暂令王副将指挥战事,骠骑大将军之女王飞雁传承王家兵法,有她在旁协助,群龙无首的局面定能减轻。再整顿西境当地青壮男女入伍,老弱病孺在后方支援才是最优解。”
有一武将嗤笑出声,“平民百姓哪里比得上盛京精锐之师,公主莫要再纸上谈兵了。”
风匡野并不回头去看出言之人是谁,顺手抽一笏板循声掷去,将他满口牙都打掉,倒在地上呜呜喊叫再也说不出话。“一惩你在公主面前口出狂言心怀不敬,二罚你身为武将对边事一概不知。”
武将见惯了血腥,却不想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也能有这般豪举,将头更低了些不敢开口。
“你们远在盛京,在金玉堆里迷了眼塞了耳,自以为边境和平,却不知他们觊觎我朝已久,虽不敢有大动作,小摩擦也从不消停。只凭将士哪能安稳,民间男女皆有操练,只是不愿充入军中与将士们分军饷罢了,若非军民同心安得如今盛世。盛京军队日日操练不假,但在战场上不一定可以比得过当地百姓。”风匡野这番话不仅是斥责武将,更是说服皇帝莫要将西境兵权于王家手中夺走。
王家子嗣稀薄,王擒虎只有王飞雁一个女儿,如今父亲已死女儿若不能强大起来,王家兵权只能旁落,战后定被百般批判搓磨,风匡野与金阅也不能明面上袒护这些“罪人”。
孙驰见三公主言辞敏捷挑不出错处,怕她再说下去皇帝真的动心,立马起身反驳,“公主不知战场险恶,将士生为护国,怎么能退缩京中不出反而让百姓上阵挥戈,实在是大盛之耻。”
风匡野摇头,“保家卫国的道理你们懂,西境百姓也懂,拿起武器抵御侵略,将敌人驱逐出家园本就是勇气的讴歌。该被谴责批判的是肆意挑起战争的西戎,绝非我大盛。”
孙驰近年来在盛京中地位愈发稳固,在口舌上争不过风匡野,也有些恼羞成怒,“公主生于深宫长于深宫,为何要掺和战事呢?”
风匡野一撩裙摆,毅然下拜,“皇天后土在上,大盛乃我风家江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境之事又何尝不是家事,本宫又为何不能过问?还望父皇体察儿臣一片赤诚之心,早日平息战火收复失地。”
皇帝感受着胸口佩着的玉珏,其上色彩光灿如初游龙栩栩,温和地妥贴着他失序的心跳,见殿下争吵告一段落终于下旨。
“三公主所言有理,西境湿热多瘴气毒虫,盛京军队踏足水土不服战力必会折损,让太医院大力调配药剂供给军队使用。
朕会下令让临近城池调兵救援,西境军民骁勇又熟悉地形,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差错。忠义侯曾镇守过西境,只是如今年事已高不能下榻。孙将军去向忠义侯请教,在京操练士兵,等太医院准备齐全再出发增援。”
孙驰显然对这结果不满意,但圣旨已出,只能乖乖跪地领命,带着众武将匆匆离去。
风匡野知道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完全拦住孙家是天方夜谭,更治标不治本。且在“与斯同车”的记忆片段中孙家军确实在西境,只能尽力延迟进度,让王飞雁在西境可以重拾父亲所建立起来的威信,如此一来军权才能被牢牢握在手里,谁都不能撼动。
金阅情况不明,姑姑送来的信可能只是传来消息中的极小一部分,风匡野便想着快点办完事情回翠幽宫去。
她立刻向皇帝告退,前去中宫找皇后与风匡月,好趁热打铁尽快解决大公主的和离之事,解开她的心结,将这段时间所取得的成果巩固,否则不知道系统还要再搞什么幺蛾子。也是猜测自己不久便要动身前往西境,早些将盛京中的旧事解决也能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