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厂的澡堂一到冬天就是人多，家属和休假职工都是还没到下班时间就赶着先去洗澡，不然一会儿空位就没了。

徐明惠提着桶拿着盆，装着所有洗头洗澡用的东西，带着马丽丽早早就去了澡堂。

还没到门口呢，远远就看见澡堂上空冒着白烟，男女两边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一进去迎面热气滚滚，甚至让人感觉有些窒息。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冬天都爱来这洗澡的原因了，暖气片在南方可少见，电厂只有澡堂有。

人已经开始多了，徐明惠抓住机会占了一个衣服格子，又赶紧把马丽丽的衣服脱下来放在暖气片上，先到先占。

两人光着身子去后面，澡堂格成一间间的格间，都是沐浴，不适合小朋友，所以得带桶。

“快点快点。”徐明惠催促，不抓紧不行，一会儿下班了都是人，大家伙都光着身子排队，虽然都是女的，但有个人站旁边看着你洗澡也不自在啊。

飞快的先给马丽丽洗了头，又用压扁了的丝瓜瓤子给她搓得通红，徐明惠这才给自己洗头，她蹲着抓头，马丽丽就给她搓背。

洗完了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在换衣室，马丽丽不急着穿衣服，站在暖气片边先给自己烘头发，又烘干了身子，这才开始穿衣服。

“就你事儿多。”徐明惠也不急，她是穿好衣服空出衣服格子才来烘头发的，只是身上没全干就穿衣服，这么一烘，湿气全在内衣上了，挺不舒服的。

出了澡堂，外头的冷空气一吹，马丽丽感觉清爽不少，顿时打了个喷嚏，害她紧张了两天，还好没感冒。

过年的汽车真是拥挤到不行，马丽丽一家差点没挤上去，站了一路，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

“ya叔好，婶婶好，哇，有油条和包子。”一群孩子飞快的打完招呼就簇拥着马天华带来的几大包食物去了厨房，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欢迎叔叔一家还是包子馒头。

跟着大伯回来过年的二堂姐马兰兰没有跟着去，她穿着一身鲜亮的棉袄站在妈妈身后害羞的看着马丽丽，因为回来的少，她对着人总有点不好意思叫。

“兰兰姐，你的衣服好好看啊。”马丽丽觉得自己有义务先打招呼，便主动开了口，果然马兰兰就笑了。

“这是你妹，马丽丽。”大伯母提醒女儿。

“丽丽。”马兰兰受到鼓励也上前了两步，大概是她俩都是得坐车回来过年的缘故，马兰兰心中倒有了一丝同伴感。

“等下一起玩啊。”

“嗯。”

大人们相互寒暄之后，马天华又带着妻女去跟父母打招呼。

马乔生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温和不刺眼，他两手互插在袖筒里，等儿子过来才点点头。

“回来啦？”他伸手摸了摸马丽丽的头。

“回来了，身体还好吧？”

“还行，还行。”马乔生含糊的说，旁边老大马天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

马丽丽爬到老dia耳边小声对他说：“老dia，我有东西给你，等下我给你拿房间去啊。”

“哎，好。”马乔生含笑道。

一会儿三人又去了老dia奶奶房间，奶奶沈月就不爱在外头呆着，人多看着就心烦，房间的窗户打开也有阳光，她就坐在这么一线阳光中捂着火笼子看书。

“来了？”沈月看向二儿子。

“哎，妈，我们回来了。”

“你上次带的书我都看完了，喏，在那儿，放好了。”沈月暗示。

“哦好……哦，哦，我这次又借了几本。”马天华把手上的袋子放到桌子上，沈月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脸色也和蔼了，转脸对徐明惠看了一眼，“先放东西去吧。”

“嗯，妈，我们先上楼上去了。”徐明惠对着这个严肃的婆婆总是不大自在。

“妈，你们先去，我要跟奶奶说说话。”马丽丽可不管这么多，挥挥手等爸妈出去后，她把背上的书包取……取不下。

“帮我一把呀奶奶。”马丽丽费了个大劲。

“看看你，穿这么厚，还背个书包来。”沈月本来懒得动弹，这会儿也只伸了只手帮着拉了一把。

“嗐，看你说的，奶，我这不是为了给你带礼物吗？没给婶婶他们做，看见了多不好。”马丽丽从书包里拿出给奶奶的“保暖三件套”，奶奶的帽子和姥姥的一样都是粉粉的玫红色，上面加了一些灰色的花样，然后是长长的围巾和一副拇指食指翻盖的手套。

奶奶一脸嫌弃，“这种颜色是我一老太婆能用的吗？还有这一围灰色，好丑。”

“哎呀你不要这样说嘛，这可是我亲自选的，亲自打的，你看这个手套，多方便，又不妨碍你看书写字又暖和，还有这个灰色，是因为……”马丽丽拿出另一套，“我给老dia打的就是用灰的线，你俩这是情侣装。”

“呸呸呸，还情侣装，可别在人家面前胡说八道知道不知道，不害臊。”沈月说着，试了试手套，别说，确实有点意思，再看给马乔生的帽子围巾手套，打的也很密实。

“你倒是有心。”

马丽丽心说，从奶奶嘴里得句好话可真不容易啊。

可是沈月只是试了试，又取下放一边，马丽丽奇怪，“奶奶，你干嘛不戴啊，戴了不冷啊。”

奶奶给了个白眼：“过年再戴，这新的别弄脏了。”

“干嘛等过年啊，现在不就是过年的时候嘛。”马丽丽拿起围巾，一甩，唰的给奶奶戴上。

离的近了马丽丽闻着了一股头油味，瞬间明白了。这时候农村用火跟古代没什么区别，都是烧柴火，冬天洗澡不方便，更别说洗头了，像马丽丽奶奶家这样，连个像样的洗浴室都没有，小孩子还好说，拿个盆就行，大人洗澡得在放着尿桶的小土屋里……一个冬天洗头洗澡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不方便，太不方便了。

马丽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她给奶奶戴上围巾，“有什么关系，给你打了就是让你穿的，大不了春天的时候再洗嘛。”

“哼。”奶奶也没再拒绝。

加上马天华，家里的男丁就都回来了，吃完晚饭后，奶奶便说要跟大家说个事。

奶奶说：“上两个月的时候你们爸爸一直胃不舒服，让天华拿了点药吃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效果。”马天华点点头，而且他还换了两种药，爸爸吃了还是一直有不舒服感觉呢。

奶奶：“前俩星期他突然吐血了……”

马天华焦急插嘴：“哎？上个月我来的时候怎么没跟我讲啊？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有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医生怎么说？”马乔生一嘴假牙，原本平时只能吃软烂的食物，胃不好是常态，但这么严重到吐血还是第一次。

老dia慢慢的回他：“哎呀，那个时候你都回去了嘛，后来天楚天林他们也带我去医院看了医生，检查了一堆，哎，拿给他看一下。”

奶奶去把检查单拿来给马天华看，几个袋子，有的厚有的大，马天华先拿出一张X光照片，发现看不清，于是又塞回去，再去看报告，

马天利马天明也是不懂，只问老dia：“医生怎么讲咧？”

奶奶接口道：“医生说你们爸爸胃里头有个阴影，最好做一下什么活检观察一下，也还不确定……主要是我们也不懂。”

大家都沉默了，有的是听懂了，有的是听不懂。

坐在底下的马丽丽倒是有点明白。当年老dia就是胃癌去世的，那是在五年后，当时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发现后只坚持了半年老dia就去世了，没想到原来这么早就有预兆，马丽丽听得焦急，恨不能上前大吼，赶紧去治疗啊！

过了两分钟，老大马天利最先发言：“有病肯定得去治，医生不是说不确定吗？这个县城的医院我看也不太靠谱，要不去市里医院检查一下吧？反正我在市里，照顾也方便。”

几个兄弟纷纷表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反正肯定是要治的，儿媳妇们倒没说什么。

老dia、奶奶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

马天华研究了半天检查报告，说：“这个我估计还是要去市里检查一下，县里条件不行，其实最好是能去粤市我同学的医院，他那里比较专业，看胃病也比较多。吃了几个月的药都搞不好，就怕有什么比较严重的情况。看报告……这块阴影有点大，不过也很难说，可能只是胃溃疡什么的。”他也是给大家先打一个预防针。

马天龙是一点儿没搞懂，出事那会子也没跟去医院，他愣头青似的问：“胃溃疡还不严重啊，还有什么更严重的吗？做个检查，还需要去市里粤市……”旁边马天楚给了他一肘子，让他住了嘴。

检查是肯定要再检查的，但是去哪里兄弟几个还要商量一下。

晚上睡觉时，老两口并肩躺在床上，过了半晌，马乔生突然叹了口气，说：“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道……这日子还有多久。”

沈月在被子里轻拍了他一下，“还早着呢，别瞎想，再说了，你那几个儿子还指着你的退休金呢，怎么着也会想办法给你治好的。”

马乔生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很是丧气，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能感觉的出来这次的病很严重，就怕……

沈月心想，没有儿子难办，儿子多了也难办，这人老了还没死呢钱跟不是自己的似的，生个病还得看儿子脸色。老头子就是想太多，也就是有我了，要是有谁敢说别治了，哼……等着吧。

拍了拍厚实的棉被，沈月又想到了保暖三件套，心中还是有些触动，先不说儿子，孙女的福倒是早早就享到了，也是因为之前马丽丽说过几次她姥爷因为去检查身体才发现了肝癌早期，这次老头子吐血沈月才会一排众议，强硬的要求他全面的检查了一次身体，结果也真发现了问题。

谁也想不到，当沈月拿到检查结果时，心里竟是庆幸多过了恐惧。

第二天白天马天华又仔细看了x光片，心里总觉的不大好，虽然没有接触过实例，但之前岳父疑似肝癌的时候，他翻阅了许多相关的书籍和论文，后来又多次写信向同学咨询，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最好是能到粤市去检查，万一是也好就地治疗，这种病越早治效果越好，越到后面越难治，还会扩散。之前我岳父也是早期，切除了一小块，几年了，现在不也没事？”

马天华说出自己的意见，别看现在花一笔钱好像挺多的，越晚治疗越花钱，花钱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越晚治不好，还遭罪。

说了半天，兄弟们几个也同意了马天华的话，大家仔细商量了一番，凑了一笔钱。先由马天华去跟老同学联系，约好检查的时间。过了年马天华先带着爸爸去粤市，到时候如果需要比较久的时间，大家再轮流请假。

再往后什么情况，就得看检查的结果是什么了。马天华也把之前岳父检查和做手术、用药的费用跟大家说了一下，好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下午在县城的姑姑一家也来了，今年他们一家也在马家过年。大家聊天中姑姑也知道了老dia的事，她和姑父三言两语决定让姑姑到时候也陪着一起去粤市，女儿总比儿子贴心，而且马天华在医院跑的时候，她可以陪着老爸，还能帮着洗洗涮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