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几乎同时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苏念调出屏幕，好久没动静的面板弹出一条信息：

[谁杀死了爸爸？]

苏念愣了一下，猝然皱起了眉。

“怎么了？”许宁舟也看到了芯片信息，见苏念神色不对，敏锐地问道。

“谁杀死了爸爸……”苏念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默默推翻了刚刚在脑中建立起的一番构想，目光闪烁间，就明白了其中干系。

“死的……不是爸爸。”

苏念微睁大了眼，嘴角先勾了一下，看向难得有些茫然的许宁舟，眼中带了些莫名的光彩，好心提示道——

“宁舟，你‘死’了。”

“……”许宁舟几不可查的抽了下嘴角。

好吧，他现在明白了。

苏念重新点开芯片屏幕，在刚刚刷新出来的那个问题下面手写屏写上了几个字，顿了一下没有点击提交，斜眼睨旁边那人。

许宁舟福至心灵，也在自己的问题下面写上了几个字，含笑看向苏念，“大学霸，对个答案。”

两个人同时翻转屏幕，空白处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妹妹。

提交答案的同一时刻，旁边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瓶打碎的脆响，一切都是这么严丝合缝——女主人醒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过去，这次许宁舟敲了敲门。

女主人仍然坐在地上，脸上带着刚刚醒来的茫然，目光有些无神，正呆滞地盯着玻璃杯中晃动的酒水愣神，她脚边摔碎了一个酒瓶，酒水洒了一地，直直淌到了苏念脚边。

听到门口的动静，女主人愣了几秒，才迟钝地把目光移到站在前面的苏念身上，她似笑非笑，有些僵硬地拉起嘴角。

像是一种条件反射……看到自己的孩子就会笑。

其实本来走在前面的是许宁舟，进门的时候苏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快走了两步到了前面，将他整个人挡在身后。

果然，女主人慢了几秒注意到身后那人，神色就猝然变了。

反应比苏念想象的还要剧烈，女主人身体不自然地开始颤抖，手中的酒瓶被握紧，似乎若不是苏念还在前面她能立刻脱手扔出去。

“出去！你出去——”长期酗酒让女人的声音滞涩嘶哑，几乎喊破了音。

许宁舟微微皱眉，犹豫了片刻，从背后轻轻按了一下苏念的肩膀，然后转身出了门。

苏念从刚进门开始就静静注视着女主人，目光温润如水，女主人就在这样的目光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还坐在地上，抬头仰视着苏念，似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能在孩子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她紧急整理了一下着装，又想从地上站起来，但腿脚都麻得发软，根本动不了，笨拙又滑稽。

苏念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将女人扶到床上坐下。

或许这次峰麟也有参考他的记忆，近看女主人时，苏念好像能从她的眉眼里看到母亲的痕迹。

只不过……苏念扯了下嘴角，那位雷厉风行的女士可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苏念毕竟不是女主人的亲生孩子，将她扶到床头坐好后，苏念就避嫌似的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床脚。

但是这落在女主人眼里就不是这样了，胳膊上的体温猝然抽离，感受到苏念的冷淡和疏离，女主人愣了片刻，抬头的瞬间泪如雨下。

“好孩子，妈妈对不住你……”

……

苏念出来的时候没见着人，他环视了一圈，最后顺着气味找去了厨房，许宁舟背对着他站在打开的窗边，身边萦绕了袅袅烟雾。

“哪来的？”苏念看向他指间。

“刚刚搜查的时候找到的，”许宁舟见他们聊完了，熟练的掐灭了燃到一半的香烟，随手丢到了灶台旁的垃圾桶里。

苏念忍了几秒，没忍住，皱眉问道：“什么时候学会的？”

“在国外很难不抽吧，”许宁舟模糊地笑了一声，“没瘾，抽着玩的。”

过副本都不忘抽两口，还没瘾呢！

苏念在心里嘀咕，没说出口，现在自然不是聊这个的时候。

“走吧大学霸，讲讲你们都聊了什么，顺便梳理一下解题思路，”许宁舟一偏头指了指客厅方向。

苏念这才发现刚刚的时间许宁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找了纸巾，将客厅中央落灰的沙发按自己的高标准清理了一遍，茶几上的杂物被挪到一边，空了一小块区域铺上了干净的方布，上面摆了纸笔——是从小小房间里找到的。

全部想明白之后其实用不到纸笔，又不用列数学公式，副本的剧情已经全在苏念的脑子里。苏念目光在上面落了一下，并未动笔，反正这纸笔也只是摆着好看的——许宁舟特有的仪式感。

“女主人其实没讲什么，”回想起刚刚卧室里的谈话，苏念下意识蹙了下眉，“她情绪还是比较激动，说话颠三倒四，但我大概明白咱们的主线任务了。”

“让小小活下去。”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日历上的斜杠笔迹在小小的生日当天18号断了一次，说明在正序的时间里，每天勾画日期的女主人只活到了小小生日，随后到了22号，因为一些目前还不知道的原因时间线逆流，已经死去的女主人从22号重新来过，已经过了两天，今天是20号。

生日会那天死去的不只是女主人，还有姐妹和小小三人。

除了父亲——因为生死两隔，无法相见。

这件事，女主人是知道的，所以她糊去了客厅灵桌上供奉的照片，上面不是爸爸，是她们母女四人。她将所有能提示时间的物品锁在了自己房间的抽屉里，尽量拖延孩子们发现这件事的时间，装作一切如常。

但是她自己心里怎么也过不去，所以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酗酒度日。

“……是火灾吧？”

“我也猜是，”苏念说，“越接近生日那天，房子里的气温也越来越热了。”明明外面的气温刚好。

小姑娘天真又单纯，她纯粹不带丝毫杂质地喜爱着每一个家人。她永远不明白人心复杂，她也不会明白，在最快乐的日子里，为什么有人会想让她死。

她心心念念好久的生日啊，因为这是全家人可以团聚的日子，她早就想好了生日愿望，她想要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今年的蜡烛可真亮，小姑娘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她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生日愿望，再睁开眼，眼里仿佛就剩下了那簇跳跃的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热。

她怎么也吹不灭。

“但是我不明白，”许宁舟皱了下眉，“女主人在坚持什么？”

如果只是想让小小活下去吗，不要重酿生日会那天的惨剧，何必非要按照原流程重新来一次呢？大可以在生日会那天将小小送走，或者全家去其他地方庆祝，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从理性角度上，可以找到很多理由，比如时空悖论，”苏念轻声说：“但是我感觉女主人的坚持的理由或许很简单——”

“她可能只是想实现小小的生日愿望，譬如，和家人过一个很棒的生日。”

“你是说，在正序时间线里小小许的愿望？”

苏念点点头，语带笃定，“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时间线会逆流。”

疼，浑身都在疼……小小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她依稀可以听见一些惊叫声，好像有人在哭喊着叫她的名字，她拼命想回应，喉咙却被滚烫的气体烧灼地发不出音。

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嘈杂中十分明显，小小感觉爸爸好像在和谁大声争执着什么，那人怎么都不同意，最后“砰——”的一声，有谁出去了，大门关上了。

然后她就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其实并不舒服，她感觉自己被箍得紧紧的，但是太累了，也没力气挣扎了。

她终于哭了出来，泪水刚落下就被滚烫的空气蒸干，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小小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她伏在妈妈耳边，似乎是无意识地小声呢喃，说出了这短暂却幸福的一辈子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的遗憾：

我想和爸爸妈妈，姐姐，妹妹，一起好好过一次生日。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神明，听到了这个可爱的孩子临终前的生日愿望，命运之轮一转，女主人睁开眼，来到了2月22号。

那场离奇的火灾的幕后黑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女主人到死前都没有质问过她的丈夫为什么，原因不必深究，大多落了俗套，但做了就是做了，她不在乎，她只在乎孩子们。

但是她依然恨啊，恨丈夫为什么没有死在火灾里，也恨……妹妹为什么最后关头选择放她爸爸离开。

苏念微微垂眸，眼神落在虚空中的一处。妹妹的选择并不难理解，男主人家庭关系淡薄，却唯独疼惜小女儿，男主人可能也没想到在蜡烛上做的手脚会导致这么大的火灾，危急时刻男人执意带着妹妹离开火灾现场，妹妹却不愿……

因为她不止有爸爸，还有爱她的妈妈，姐姐。

争执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把爸爸推出火场。然后关上门，陪着她最珍视的人平静赴死。

妹妹救了爸爸。

在死人的世界里，也即，“杀”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