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和东子先后进来又出去，苏念主要询问了这两个人对其他人的态度。和许宁舟所说的大差不差，或许是因为死者为大，他们虽然对刘铮并未表达出特别的意见，但苏念还是能从一些欲言又止中察觉出一些暗潮涌动。

苏念还额外让小程重新复述了一遍从大家到达别墅之后的事件经过，小程条清缕晰，从时间到每一个细节几乎分毫不差。

“这没什么，对我来说很轻松，”小程咽了口水，透过厚镜片下的目光格外自信。

苏念随意在纸上记录了几笔，没有抬头，“听说你母亲在医院工作，你也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

“只知道一点，”小眼镜回答得很谨慎，并未多言。

苏念含糊地笑了一下，如了他的意，没有多提晚星的事情。

东子看起来好像什么也不了解的样子，大咧咧往对面一坐，似乎知无不言，将近30分钟的谈话里没讲出一句有效信息。

不过听下来，他对陈骁的态度和许宁舟很像，也是真的把陈骁当成朋友。对于陈骁、江亦他们做过的事情毫不知情。

一个事件中竟然有两个排除在整个事件外的边缘人物，苏念微微皱眉，总感觉这个情况概率不大。

另外，刚刚在大厅每个人叙述时间线的时候，对于东子上二楼却没有和晚星江亦碰到这个点苏念仍然觉得蹊跷。

随便转了转不小心就错过了这个理由看似没有问题，其实经不起深究。二楼房间的格局是一条走廊贯通的，房间分布两边，东西两头是卫生间。如果要刚好错过，东子只可能是进入了走廊两侧的房间。

所以他去二楼房间干什么呢？

苏念并没有在刚刚和他交谈的时候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明摆着所有人都有秘密的情况下，对于关键性问题苏念其实不太想直接问。

口头的答案可信度很低，贸然问出口还会提高对方的警惕。

比起对方的回答，苏念更加相信自己推理出来的真相。

一对一问询已经接近尾声，苏念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风徐徐吹来，一些潮湿气打到脸上。刚刚停了一会儿，现在又下起了雨。

不知道山路上还有没有下雨，道路清理的怎么样了，陈骁家的司机有没有回去……可能是长时间的问讯有些累了，脑袋放空，这些思绪就自动往脑子里蹦，苏念站在窗前盯着外面斑驳的影子愣了会儿神。

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他突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有点可笑……

都是为了剧情服务，或许司机给陈骁打完那个电话之后，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化作一团虚无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再一次被叩响，苏念有一瞬间的愣神，仿佛突然被拉回现实。

有些迟钝地转过身，还没看见人影，苏念先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

“尝尝？我亲手做的。”

江亦还站在门外的阴影里，晃了下手中的马克杯。

外面非常安静，已经没有人在说话了。大厅明亮的天灯关了，只剩下一些暖橙色的光影，从江亦斜后方照了进来。这给了苏念一种错觉，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亦弯了下眼睛，从昏暗里走了进来，将可怜的橙色壁灯隔绝到房门外。

屋里也不是很亮，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太过刺眼，苏念早就关了，只开了桌上的台灯。

他还站在窗前，离着桌子有些远，江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亮得过分。

那目光清清淡淡落和他对视，恰巧盛了些窗外的月色，锐气漂亮的眉眼也显现出一些温柔来。

江亦准备好的话就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嘴里好像有些干，鬼使神差地，江亦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

“……”江亦呼吸一滞。

苏念也愣住了。

江亦其实先被苏念的少见的茫然表情搞得有点想笑，紧接着就反应过来。

我干了什么？我在想什么！

“我，我刚才……”江亦下意识要解释。

“谢谢你，”苏念语速有些快地打断了他，想要掩饰什么似的快步走了几步，停在书桌面前，目光从他脸上慢慢移到他指尖捏着的杯子上。

江亦不确定苏念是在点头还是用下巴指了下位置，他说：“给我吧。”

江亦梦游似的晃悠悠走到桌子另一边，将马克杯放到桌子上，好险没有洒出来。

动作迟疑了一下，他其实放置的位置更接近了桌子中线靠边的位置，哪边也不靠近。

虽然整个人都要麻了，但江亦仅存的理智还是支撑他留了个心眼。

苏念这么有涵养的人肯定会担心别人尴尬而勉强自己接受这杯咖啡，但是江亦偏不想他勉强。杯子放在中间靠边，一会儿聊起重要的事情，那杯可恶的咖啡最好的归宿就是自然而然的被遗忘。

太尴尬了，江亦想。

他脸皮厚了二十余年，在公司扮纨绔装少爷，什么事夸张不着调烂泥扶不上墙就做什么，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想要尴尬得想要原地消失的感觉。

苏念却自然地端起了杯子，又往自己这边放了放，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

又是什么也没发生……

江亦目光下意识追随着苏念勾着杯把微蜷的手指，杯子是红色的，衬得苏念的手异常白皙，他指尖微微用力，手背上青色的筋脉隐约可见。

喉咙还是有些梗塞，只是和刚才的尴尬比起来好像又多了些别的情绪，胸口闷闷的，像堵了什么。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出格的或是不出格的，开玩笑或是认真的。苏念都是这样，淡淡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对一切全盘接受，不回应，不表态。

但是这能回应什么呢？本来也没什么好回应的，只是他心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有问题，也许在苏念心里，这只是朋友间的正常相处，没什么奇怪的。

“加的燕麦奶。”端着杯子，苏念直接喝了一口。

刚刚思绪乱飞的大脑仿佛突然宕机，什么伤春悲秋矫情做作的情绪瞬间没有了，江亦脑海中只剩下三个字——

他喝了。

他喝了他喝了他喝了他竟然喝了！

而且杯子没有换边，苏念拿的还是他刚刚的位置，喝的也是他刚刚的位置……

啊……

“……是吧。”江亦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过脑子凭本能回了一句。

苏念抬头看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不是说你做的吗？”

“啊，是，是我，”江亦强行让自己心情平复了些，故作平常说，“曼特宁是深烘焙，苦味更重，我个人认为燕麦奶的甜度与它更契合……”

苏念不太了解这些，只轻挑了挑眉，端起来又喝了一口。

江亦又卡壳了。

苏念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很好喝，回家给我做。”

好像什么地方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江亦感觉心里瞬间就敞亮起来，他语速不由得有些加快，“好啊，当然可以，我想想……滨北家里那台咖啡机太旧了，而且好久没用过，我到时候让人再买一台，曼特宁不算什么，但是我翻了厨房只能找到这个还算能喝，出去我用牙买加蓝山一号的豆子，去年别人送我的，你肯定喜欢……”

江亦语速有些快，偶尔语无伦次。苏念就静静听着，有时端起来喝一口，不一会儿就下去大半杯。

话题慢慢扯远了，江亦从他早年在J国第一次观摩咖啡萃取的经历讲到在国外的见闻，苏念的话也多了起来。

峰麟世界一个接一个副本之间罅隙，竟然还能有如此悠闲的时刻。

一盏小灯，两把面对面的椅子，热气氤氲。无关副本，无关那些无聊的重要的东西，只是单纯的聊天。

苏念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这或许就是他们每一个平常午后或深夜可以发生的最平常的事情吧。

苏念又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他们也不会相遇。

江亦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眼神飞快地向桌下扫了一眼。

苏念知道，他在桌下看了一眼时间。

“行了江少，”苏念扬了扬嘴角，“知道你厉害懂得多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这些。”

很多问题还亟待解决，他们毕竟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苏念一秒切入正题，江亦也瞬间把众多思绪压了下去，表情认真起来。

来日方长，等处理好一切，尘埃落定，未来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夜晚。

“杀死刘铮的凶手是谁，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苏念看着他，正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