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是饭点，这家餐厅里没什么人，赵雪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们身后的位置是空的，两个位置之间有白色布质挡板。

程昇经过那个位置时，斜眼偷偷地扫了一眼她们，餐桌上放在一个粉白相间的生日蛋糕。

她快速地走到她们身后的座位上，正襟危坐，她后背紧贴在沙发上。

身后传来鼓掌声伴随着歌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我的宝贝阳阳10岁生日快乐，永远开心。这个蛋糕是妈妈亲手为你做的。”

“这个王冠是爸爸送你的生日礼物，我的小公主无论多大永远是爸爸的小公主！！”

女孩惊喜地叫出了声。

“许愿吧！”

“我希望永远做爸爸妈妈的小公主。”

“宝贝，生日愿望说不来就不准啦！”

是赵雪的声音，语气亲昵宠爱。

程昇闭着眼睛，脑海里静静地勾勒出一家三口幸福的画面，只是她们的笑声更大，爱意更浓，她的心就越痛。

这家餐厅，空调打得很低，她从头到脚的发冷。

“你好，这位小姐，您要点点什么吗？”

一个服务员用英文客气地询问。

她睁开眼睛，再看向她，“给我一杯柠檬水，冰的。谢谢”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是国外，她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服务员关切地问道：“您需要热水吗？您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不用了，谢谢。”

她坐在位置上等待柠檬水，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她打开手机，第一条微信短信是李婉，她发送了给她，她推拿的地址。

程昇回复她，她遇见了朋友，到时候不必等她。

她又点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岑涔发了自己来这里玩的照片，每张照片里的人，笑得开怀。

她退出朋友圈以后，屏幕上就出现了徐之恒的来电。

“你现在在那里，我要不要去接你？”

“我碰见了我朋友，晚上可能有事。”

对面静默了片刻，“那行，晚上我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你给我地址，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

“你是和李婉在一起吗？”

程昇随口回复了一句，“嗯。”

“行。”

徐之恒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身后一开始的庆祝生日的幸福感渐渐褪去，变成了普通的聊家常。

简单几句话，就让她猜到了这个家庭的结构，一个事业有成的父亲，在当大学老师的母亲以及受尽全家宠爱的女儿，她人生每一个时刻都被一点点地记录着。

服务员将柠檬水端上桌以后，程昇端起它，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冻得她一瞬间发颤，冷得她头晕，冷得她想呕吐。

她跑进厕所里，她就已经止不住地对着洗手台干呕，没有一点东西，只有刚刚的柠檬水。

她垂着头，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板上，一点点平复起伏的胸腔。

“你没事吧？”

她身侧传来一声担忧又温和的声音。

还未直面，她眼眶就已经发红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她侧头静静地望着这张和她长相相似的脸，没有去接递过来的纸巾。

赵雪看向她那双眼睛时，眼神从原本的担忧逐渐变得有有一丝慌乱。

“你，你是程昇吧。”

她的语气是不确定和恐惧。

“好久不见，妈妈。”

终于，程昇说出了一直在心中多年，未说出口的话和称呼。

瞬间，赵雪收起了刚刚递来的纸巾，她转过身低头翻着皮包。

过了一会儿，她手里转过身，手里捏着一张卡。

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一句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以前，程昇设想过多年以后自己和她相见，某一天她功成名就，大大方方地站在她面前，让她后悔，让她惊讶，也让她自豪。

为了这一刻，她真的努力很久。

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的目光只有恐惧，慌乱，紧张。

没有询问她这些年的近况，只有低声的质问。

“你怕我打扰到你的家庭是吗？你希望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是不是？”

她声音压低，“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你也已经20几岁，有自己的生活了。何必执着于过去呢？这张卡里面有20万就当我这些年对你的补偿。看在我生过你的份上，放过我，你放过你自己。”

赵雪说完把手里的卡递给了她。

她的话如同利刃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脏，刺得她血肉模糊，刺得她痛苦万分。

“我现在不缺你这钱了。如果我说其实这些年挺想您的，那您这几年有没有想起过我这个女儿，哪怕一刻？”

赵雪脸上没有一丝心疼和担忧，这些和爱有关的情绪。

“你爸毁了我的前半生，你也想毁了我的后半生吗？除了钱，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两人沉默地对峙。

程昇外露崩溃的情绪，此时显得十分可笑。

“妈妈，你在这里干吗？”

程昇低头打量着小女孩。

“没有，这个姐姐刚刚不舒服，妈妈给她纸巾问她好点没？”

赵雪将眼中的慌乱掩饰得很好，她低头和小女孩说话时，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刚刚完全不同。

女孩天真地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骄傲的微笑，“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妈妈。”

但程昇不想笑，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穿过她们的身侧直接出去了。

她的身后响起了女孩天真的声音，“这个姐姐好奇怪。”

程昇付完账，出了餐厅，天空已经渐暗不明，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

街边已经亮起了灯光，形形色色的路人，有结伴有说有笑的，有下了班行色匆匆的，有当地的学生穿着校服拿着吉他在路边唱歌，好多人围着观看。

程昇经过时，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在一切热气腾腾之下，她像一缕冷幽幽的鬼魂，身上鲜艳的红更像是血淋淋的心。

她好想大哭一场，把这么多年的期盼变成的巨大阴霾哭出来，她觉得自己总该哭一次，就算是在异国的街头，没有人认识她，而且她戴着墨镜就没有人知道。

只是她一点都哭不出来，一点都不。

可能早在过去，她的泪都哭干了。

她路过一间酒吧，只要醉一场，一切就都过去了。

她开了卡座，坐在沙发上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她闭着眼睛靠在沙发的后座上，耳边是嘈杂的音乐。

直到一直温热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用着做作低沉的嗓音说道：“小姐，你是中国人吧。”

程昇一把把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拿掉，用日语说了一句“不是，滚。”

那个人还没走，身子靠近她，“刚刚你和你朋友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穿红色真好看，你个人喝酒喝寂寞吧，我来陪陪你。”

程昇睁开眼睛看向他，那人当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神十分露骨地盯着她，正当她打算起身时，一个黑影靠近比她快了一步，夺过男人手中的酒杯泼到了他脸上。

他坚实的臂膀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到，恶狠狠地他说了一句，“滚！”

男人活动了被扭伤的手腕，灰溜溜地走了。

那人背对着程昇，他头发微卷，染着淡蓝的发色，身材高大，一身印花短袖露出坚实的手臂肌肉。

“程昇姐，你没事吧？”

那人转过身，眉眼俊朗，五官清秀，眼神中露出担忧地神情，敞开的印花短袖里是一件黑色的紧身短袖，健身效果卓越。

这是程昇的第一反应，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醉的，只是这张脸有点眼熟。

“你是？”

“我好难过，才4个月你就忘记我了，是我金辉呀。”

程昇听到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寒假在华新实习的男大学生。

“好久不见，染了头发都认不出来，你是和朋友来这里吗？”

“我们俩一班飞机，我本来想和你招呼，但你走的太快了。”

程昇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自己对着机场的柱子化妆的样子，是不是也被他看见了。

“那还挺巧。”

“你机场对着镜子的时候，我才认出你，想上前的时候，你走的太快了。”

程昇笑着对他说道：“忘了说，刚刚谢谢你。”

金辉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那你要怎么谢我？”

她只是想客气一下，没想到金辉直接问了，“那就一起喝点？”

他一口答应“好啊。”

海岛别墅。

其他人都出去玩了，只有徐之恒穿着围裙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

林益明推开厨房的门，闻了闻炒锅里黄油和牛肉的香气，目光停留在一旁在切西红柿的徐之恒身上，他拿起切好的西红柿块，边吃边说道：“你晚上不吃，是为了和她一起吃吧。”

“程昇在这里吃不惯。”

“我也吃不惯，怎么不见你给我做呢。我跟你说你要像风筝一样，对她一拉一收。”

“没事干就出去。都是和我讲话，都切刀手了。”

徐之恒放下手中的刀，切刀的食指上鲜血一点点地滴下。

林益明担心地说道：“还挺深，先去消毒吧。”

两人出了厨房碰到了刚回来的李婉。

徐之恒还没说话，林益明就先开口了，“程昇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但是李婉面露惑色，“她还没回来？”

“没有呀。”

两人面面相觑时，徐之恒就已经在打电话了，一个电话没接，第二个电话也没接。

未知变成了恐惧。

徐之恒急切地问道：“她不是碰见她朋友了吗？”

李婉说道：“她是这么和我说的，但我没见到她朋友，在商店的时候她就急忙忙出去了。”

林益明拿来医药箱时，他拿出酒精刚要消毒就被徐之恒制止了，“那纱布包扎一下就行了。”

“伤口挺深的，你不怕感染呀？”

“没事，先去找她吧，她在这里人生地不会熟的，手机又没接。”

李婉在一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