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你在听吗?”
“程总监,你觉得呢?”
瞬间,程昇的灵魂被抽走了一般,她喉间十分干涩,她艰难地咽下口水,“我,我不知道。”
“请你马上决定。现在已经抢救半个小时了,情况并不乐观,就算抢救回来,预后也不会太好,大概率是要长期在icu的。”
意思是变成植物人了。
在这一片吵杂中,程昇头脑一片空白,她忽然想起程红对她说的放弃。
她犹豫了很久,电话里医护人员急切地问她的答案。
最后,她只能木然地说道:“我尊重我姑姑的意愿,放弃抢救。”
“好的。”
“你怎么了,程昇?”许英在她背后问道。
她拼命压抑自己想哭的冲动,努力平静地对许英说道:“许总,我得请假了,我,我姑姑不太好了。”
身后陷入了沉默。
许英关怀地说道:“那你快回去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谢谢。”
她开去医院的这条出其的顺利。
最后一眼,最后一眼,最后一眼.....
这个念头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大脑一片空白,不记得是如何走到病房门口的。
她进去时,病房里全是人,全是医护人员,她都不认识。
但是里面很吵,是心电监护的报警声和抢救的声音,以前程红总是说这个报警声有时候吵得她睡不着。
其实没有声音,大家默不作声的等待着她,心电监护已经是一条直线了。
她分不清,是谁在吵。
但程红躺在那里,眼睛就闭在那里,面色蜡黄,谁叫都叫不醒。
“姑姑。”
“姑姑,我是阿昇。”
“姑姑。”
她爬在她床边,一遍遍地喊,她都没有一点点反应。
“程女士,请节哀。”
她身后的医护人员抱歉地说道,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医生护士,她戴着口罩,眼神里满是遗憾,额间布满密密的细汗。
程昇缓缓站起身朝他们鞠躬,“谢谢你们。”
这是程昇第三次见证死亡,第一次是奶奶,第二次是爸爸,第三次是姑姑,她总在送别,离别,死别。
以前她的爸爸死亡通知书是程红签的,这一次程红去世,是她的签的。
她落笔的那一刻,思绪飘移,那她的死亡通知书又由谁来签呢?
她来不及思考,后续殡仪馆的人也来了,驰宇也来了,后来林默默和周末也来了。
最后,一个人变成了木盒里的一抷土,生命结束。
几天以后,是程昇一个人回平城操办了葬礼。
所有事情都结束了,程昇一个人坐在山路上的石凳上,今天是阴天,乌云压低。
林默默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别总是往肚子里咽。”
“在她去世那一天,我的泪已经流干了。就连到最后一刻,我父亲都不肯帮我完成我的心愿,以前我从来没有向他许过愿。”
程昇的眼眶红肿,但她的话语轻飘飘地十分平静。
林默默从口袋拿出薄荷糖递给程昇。
“其实你姑姑离开了对她而言也是脱离痛苦,她这半生活得很苦的。”
“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很努力地赚钱,就希望姑姑能幸福一点。”
薄荷糖的甜味在舌尖泛开,心里的痛苦如烟雾找不到出口堵在心头,她的躯体感知不到一点痛苦只觉麻木。
“你已经很努力了。”
林默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转过身来静静地拥抱程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谁说你没有亲人了,我就是你的亲人,我肚子孩子也是你的亲人,你可是她的干妈呢。”
“谢谢你,默默。”
“那徐之恒呢?”
“我明白的太迟了,他已经不爱我了吧。”
到了夜晚,家里只剩下程昇一人了,她坐在程红的房间收拾东西,其实她的东西不多。衣柜里的米色大衣是程昇过年给她买的衣服,还好好的挂在衣柜里,没有一丝褶皱,她应该没怎么穿。
她动作很慢很慢,她一件件地叠好,她的东西一点点理好,这是程红在这个世上最后鲜活的痕迹。
程昇打开她的床头柜,里面摆放这一个老旧的相册集,厚厚的一本,边角有些发黄起皮了。
她打开第一页,第一张照片是一个约摸20出头的女孩,圆圆的脸蛋,白皙的皮肤,笑起来露出两个老虎牙,穿着一条红色条纹长裙靠坐在假山上。
以前程红给程昇看过她以前的照片,她认得这是她。
第二张是她和程昇爸爸的合影,照片下方的时间是20年前。
第三张一家人的合照,照片里也有赵雪,那时候程昇还没有出生。
第四张是程昇小时候的照片,他爸爸背着她,身后是赵雪的笑容。
第五张是赵雪和程昇的合照,是她5岁的时候,照片里的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第六张,第七张......
年年月月,岁岁年年,厚厚一沓,每一张里的人都充满幸福,里面还有程红和她少时的朋友,还有她和一个男生的合影,男生穿着军装,两人手挽着手。
程昇想起程红说起过自己遗憾的初恋故事。
她把那一张照片拿出来,这不是一张照片,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红色的幕布下程红戴着洁白的头纱,脸上妆容简单,一身白色的婚纱。
这明媚的表情是在程昇记忆里往后数年都不曾有过的。
照片的背面写着程红和周勇,永远幸福!明年我就嫁给你!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她翻动相册发出稀碎的声音,灯光昏黄下陈旧的照片集,有种让人陷入过去旋涡的沉重感。
她看完最后一张照片合上相册集,眼神停留在白墙上程红灰色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脸庞瘦削,虽然在笑,但眼神无光。
而相册里的她,就算时间久远,也可见是一个眼眸明亮,笑容灿烂的女孩。
程昇深深叹了一口气,“20年过去了,真是匆匆。”
“姑姑,你以后一定要幸福呀。”
房子里空荡荡的,让她内心更加空虚却又有些急切。
这种感受和情绪,让她有些无法忍受。
她总是想找点事,她又把客厅收拾了一遍,收拾完又把厨房擦了一遍。
她想找个人说话,但明天驰宇就要去北京了,她不能再打扰他了。
明天是周四,林默默和周末也要上班。
她只希望自己能够累晕过去。
干完这些,她打开自己的房间,她竟忘了收拾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是一股鲜花腐烂的味道,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程昇看清了是林默默送她的捧花,已经彻底枯萎了。
死去的花朵上,枯黄一片,几片叶子掉落在了桌面上,上面飞着几只小虫。
不过,她实在太累了,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来收拾这些了。
于是,她关上了门,她选择靠在沙发上睡。
她醒来了时,已经是白天了,阳光明媚,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了进来,把整个客厅照的明亮,真是一个好天气。
厨房里一个熟悉的背影,身姿挺拔却穿着她家红色波点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她慢慢靠向那个背影,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之恒。”
那个人听到声音,没有回头,语气无比温柔,“早餐要做好了,你洗洗手可以吃了。”
程昇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后背,坚实又温暖,无比真实。
这一定不是梦。
她流下泪水,“我真的好想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当他要转身时,程昇突然醒来。
没有阳光,没有徐之恒,四下是眼不见底的黑夜,她一个人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刚刚只是梦一场。
于是,她摸了一下脸颊,一片湿润。
恍惚间,她喃喃道:“原来我真的爱他。”
回应她的只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密不透风的黑夜。
她低下头,下巴抵着膝盖上双手将自己紧紧抱住。
我得坚强点,我总得坚强点,我必须得坚强点。
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雨季过后的五月末,像是春风与芳菲的旧梦,在一场场雨季过后,一声声雷声后,缤纷落败无人知晓,人们只会发现盛放的绿意要来了。
徐之恒从国外回来的这几天都在收拾东西,他长时间内都不打算回国了。
“徐先生,您床头柜里还有个黑色的盒子,您还要吗?”帮他收拾房间的阿姨给他递来一个黑色盒子。
他认出来这是之前程昇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又再次重新打开,小小的领带夹。
只是他不想再探究其中的故事了。
所以他将领带夹又放回原来的柜子里后轻轻关上了。
可能过一段时间,或过几年他回到这里,他重新打开这个被遗忘的黑色盒子,以平静地心情回忆起这个领带夹,这曾经是他初恋送给他的礼物。
今天早上原本是晴空万里,只是到了中午开始就乌云密布,应该是要下雨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16点40分,看来去机场的路又会堵了。
午后天空已是云层叠叠,但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晴天。
因为姑姑的丧事,程昇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从平城开往江州的路程很长,她到达江州,往家的方向开时已经17点多了,正值下班高峰期,反正她时间多,她就选择从郊区绕到主城区,可以避免堵车。
这里的红绿灯时间很长,将近30秒,旁边是一家商场,另一边一片绿化带。
商场那边一个小女孩,穿着白色纱裙手里拿着甜筒,目光直视对面,笑嘻嘻地从马路这头走来,旁边没有一个路人。
程昇抬眸扫了一眼红绿灯还有15秒,她应该时间够的。
一辆黑色轿车从右车旁驶过,完全是逆行,靠近马路时,也没有减速。
车辆没有减速,小姑娘没有往旁边看。
就差那几秒,不能有一丝犹豫。
程昇加速将车身挡在了那辆不断向前开的车子,那辆黑色轿车直接撞到了她的车身,她的车子因为冲撞力撞到了旁边绿化带的树上。
她受到巨大的冲击力,强烈的痛感以后,头部瞬间眩晕,她失去了任何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