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悬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什么人产生感情。

他或许不是天生的情感淡漠，但从小独立长大的他，绝对很难打开心房。

可在那个海岛，眼瞧着和他牵着的手从五根手指变成血管，从他指缝溜走；眼看着秦观砚无法维持人形，变成一颗微笑的人头高高挂在天花板；眼看着最后一滴血液从后颈流尽……

那一刻，有什么藏在心底的东西便开始蠕动着生长发芽。

漂亮的小怪物落下的眼泪，成了浇灌树苗的养分，直到不久前，沈亦悬频繁在“乔淮”身上看到秦观砚的影子。

再然后，他发现，他厌恶“乔淮”使用这样下三滥的伎俩来诱惑他，这是对秦观砚的不尊重。

他讨厌任何怪物伪装成秦观砚，令人作呕。

但是现在，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一直以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的“乔淮”，居然就是秦观砚，祂从上一个世界跟来了这里。

又像是老天爷垂怜他的嘉奖，让他在认清感情的同时，和秦观砚重逢了。

或者说，祂不是秦观砚，“秦观砚”这个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在上一个世界，祂是秦观砚，是007，在这个世界，祂可能是任何人，“乔淮”、“王鹏”，甚至是哈拉格们的王，祂也可以是“秦观砚”。

这都取决于沈亦悬把祂看作什么。

“我们合作吧，亲爱的。”身下的怪物顶着一张妖艳漂亮的脸蛋，“我本来想和你说这个的，可是你说你不爱我，我好伤心。”

祂脸颊上睁开的无数只红瞳随着祂的笑，也弯起好看的弧度：“我会用尽手段为你杀掉所有怪物。”

一截白皙的手臂环上沈亦悬的脖子，祂用另一条手臂把上半身撑起来，暧昧地贴在沈亦悬耳边，轻声细语道：“而你，亲爱的，你要保护好我，保护好我的眼睛。”

沈亦悬握住祂的手臂，想将祂拉开，那条手臂却先他一步垂落下来，手掌轻柔地从他脸颊抚过，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擦过他的脸颊，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在了自己脸上。

“口头合作你肯定不信我。这样，我可以献上我的东西，向你投诚。”

沈亦悬垂眸，感觉那颗贴在脸颊毛茸茸的脑袋蹭得他脖子和脸都格外痒，问：“什么？”

“你想要什么呢？”小怪物恶劣地笑了一声，实际上并没有让沈亦悬做出抉择，覆盖在祂脸上的手忽然动了起来。

祂五指弯曲，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动，手指沾满血液，直接撑开眼睑，将红色的眼球挖了出来。

眼球被牢牢的捏在指尖，祂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保持着面对沈亦悬时温柔的笑容，说：“我把我的一只眼睛给你，好不好？”

手指将眼球拿远，沈亦悬看见祂鲜红的眼球和空洞的眼眶拉出一条红色的丝线，就好像在抽离沈亦悬的心脏，让他感到窒息。

“你！”沈亦悬手里被塞了眼球，他皱眉想说什么，只见眼前的人闭上失去眼睛的眼眶，下一刻，祂的眼睛又回来了，鲜红的血液悉数被吸收回身体。

祂睁开一双白瞳，凑上去得寸进尺地在沈亦悬唇边吻了一下，说：“我好痛啊，亲爱的，你让我亲一下，我就不疼了。”

沈亦悬下意识想推他，一垂头，瞧见那张令人惊心动魄的脸蛋，眼里的不高兴并没有因此消散，反而更加浓重。

他没什么情绪的收下手里的眼珠，红瞳孔的眼珠一瞬间融化在他的掌心。

身下人的手不太安分地环住他的腰，“亲爱的，等事情结束了，我找你要回来。或者，你留着吧，就当是我在讨好你。”

沈亦悬闻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推开祂，起身开了杂物间的门离开。

·

一向无法无天的小怪物发现自己的“爱人”生气了，因为沈亦悬不怎么搭理他。

沈亦悬虽然在情感上一向很冷漠，情绪也少得可怜，但不至于不理人，甚至直接又坦率，很得祂的喜欢。

但是现在，祂披着王鹏的皮，百般无聊地和沈亦悬说上一百句话，沈亦悬也不见得搭理祂一句。

祂实在没办法，好赖话都说尽了，也没见沈亦悬消气，硬熬到晚上，一层再次把船上的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祂终于找到了和沈亦悬破冰的突破口。

“沈哥，”祂在外人面前还算有几分分寸，不会明目张胆的叫“亲爱的”，因为祂知道，祂这么叫出来，沈亦悬不会有多难看，不被搭理的祂才是真丢脸。

祂一双深色的眼眸望向船尾的露天餐厅，微笑，“那边有动静哦。”

“你去吧。”沈亦悬语气平静，说话的时候看都没看祂一眼。

小怪物蔫儿了。

小怪物很委屈：“我去杀掉祂，沈哥你会给我奖励么？”

沈亦悬没回话。

见他真的不理自己，小怪物很不高兴地走了。

反正只要祂做出行动，表现出色，沈哥就会搭理祂的，只要祂撒撒娇，沈哥一定会亲亲祂的。

沈亦悬是爱祂的，尤其是祂这张脸。

沈亦悬全然不知身旁离开的小怪物脑子里在上演什么爱情偶像剧，又给自己喂了多少洗脑包，他等人走远了，向乔封要枪。

“王鹏那人吃错药了？干嘛叫你哥，他比你大三岁啊？”乔封没看出这些门门道道，倒是被沈亦悬冷冷淡淡的一眼看老实了，把枪交给了沈亦悬。

“你一会儿跟着方止锦，他会保护你的安全，我去后边儿看看。”沈亦悬说。

到底还是不放心。

又或者，出于别的情绪，总之沈亦悬虽然很不理解这只怪物挖眼球讨好自己的操作，甚至为此心情烦躁，但还是担心祂。

虽然昨晚在船舱，祂用自己的白瞳杀死了一只海怪，但那也是因为那只海怪做过人，下意识回应了小怪物的注视，才会死掉。

但是现在爬上船的海怪，未必能有那种感觉。

沈亦悬刚走出去几步，只见游轮两侧的玻璃窗全部被砸碎，数十只庞大的海怪冲上了船，发出尖锐的嘶吼！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弱小者四处躲藏，寻找强大之人庇护，一位船工也是如此，一扭头就钻到握着枪的沈亦悬身后去了。

不远处的方止锦开始带着乔封疏散人群去最下层。

“砰。”沈亦悬面前扑过来一只海怪，他毫不犹豫地开枪，然后把躲在身后瑟瑟发抖的男人往方止锦那边推。

可是海怪太多了，沈亦悬一枪又打不死这些东西，打了一只，下一只就飞扑而来了。

双拳难敌四手，数十只怪物挨枪子儿也不怕，于是现场遗留的人分分钟死于非命，就连船工也在乱窜的时候被一口咬掉了半截身体。

血喷了沈亦悬满脸，血腥味在鼻翼挥之不去，他根本没有时间抹掉脸颊的血液，只能抬枪自我防御。

大厅尸横遍地，海怪们尚可挨上几颗子弹，更多也不行了，但祂们会轮换，一支接着一只，势必要将枪里的子弹消耗殆尽，将船上的人们吞吃入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巨响，整艘船都晃动起来，沈亦悬接着海怪们都站不稳的空挡，连发好几枪杀死了两只海怪。

海面的雾早已经彻底散尽，负一层的船长和船工们尽心尽力地开着船，晋秋岚也毫不示弱地从负一层上来，左手握着菜刀，右手握着枪。

有了她的主动，负一层许多青年都冒了头，为了这艘船能够顺利靠岸，为了彼此生的希望，他们势必要为生命保驾护航。

·

大厅里一时枪声四起，不消片刻，手里的枪没了子弹，沈亦悬躲进厕所隔间，说：“回档3。”

眼前的场景分分钟换到了厨房，他一秒也没停，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菜刀，菜刀也不知被那群厨师放到了哪儿，沈亦悬翻了好几个柜子，全是碗和盘子。

沈亦悬有些烦了，蹲下.身去翻灶台下面的柜子，翻出来一个很重的黑色书包，拉开书包，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刀，水果刀、菜刀、甚至还有弯刀。

大约是厨师们预防万一藏起来的，但没想到没阻碍到伪装人类的海怪，却拦住了自己人。

沈亦悬一股脑地把书包背起来，准备重回大厅，岂料刚把书包抱起来，就发现包下面垫着一张老旧的照片。

沈亦悬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漫不经心扫上一眼，直接定了他的心。

沈亦悬迅速将照片捡起来，薄薄一张老旧的相片，带给他的却全是难以描述的震撼。

照片泛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照片里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睁着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球，七窍流血，定定地看着镜头。他的身边蹲着一对夫妻，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显示在完成什么任务，丝毫没有发现站在最中间的小男孩变成了什么模样。

沈亦悬起初觉得这小男孩只是眼熟，可当他看见这对夫妻熟悉的面孔，他心里一紧。

因为他发现，这张照片里的小男孩，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