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冻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果冻小说网 > 万物生长 > 第47章 第 47 章

第47章 第 47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窗户外的雨卷着一些冷风,渗进了柳清言的膝盖里。

柳清言借着烘托起来的情绪,也向骆延说起了很多曾经的故事,开心的,忘怀的,出糗的。骆延坐在柳清言对面,一直默默听着,极少时候才会插上两句嘴。

整整一个晚上,一个病患对另外一个程度较轻的病患不停地谈论起过去,就像是在排毒似的,她好像把这么些年来都没有说出的话一口气全讲了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你想去看看心理医生吗?”

她抚琴的动作停住了。骆延先是看了眼柳清言凑过来的眼神,随后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

“所以说,以前有去过是吗?那些心理医生都是怎么说的?”

讲出这句话后,柳清言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追着骆延问了。

“他们……他们都是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柳清言收回了在嘴边的话。这样的评价符合她对周遭环境甚至是这个世界的看法。极难遇见一个正常人,就像自己的日子怎么过都是如此的动荡,如此不安,让人不爽。

柳清言从手机里调出了一张图。那是巫凡推荐的一个心理医生的地址。她把手机推到了骆延面前。

“你不用……”

从窗沿飘进来的一阵冷风猛地窜了进来,让柳清言一下子收回了正在靠近的腿。

骆延注意到了她下意识的揉膝盖的动作,她放下琴,起身去关严实了那几扇窗户。

“看来,五十步笑百步吧。”

柳清言回应了她一个无奈的笑:“要是你愿意去,我也跟着去。”

骆延斜了柳清言一眼:“你去?干什么?看笑话?”

“这怎么能是看人笑话。心理健康也很重要的。”

骆延见她忽然一边揉膝盖,一边还这么认真地讲话,微微低下了头,算是回应。

“要是,还能有意外收获,就更好了。”

骆延拿过册子,没看柳清言:“你还想有什么收获?”

“我想有的多了去了。比方说,把烟戒了。”

骆延停下笔,睁起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在工作室里的温暖的黄色灯光下显得竟有些氤氲,这让柳清言一下子失了神。

骆延正想开口驳斥她,却发现她的表情痴迷似的,盯着自己看。

“你,你在看什么?”

柳清言没回答她,只是放下了膝盖,手肘撑在小桌上,似乎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有些慌张的样子。

“真的没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吗?”

——

“你打算一直在那家小酒馆唱下去吗?”

骆延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两秒,随后就接着进行下去。

“那家酒馆,是不是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她手上的动作再一次停止。这次停止的时间有些长,她撩起因为低着头弹琴而自然垂下来的头发,直直地面对柳清言的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片刻后,她放下琴,转身去了卧室。

骆延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些相框和一叠照片,放在桌上。

“在我十八岁时,我认识了董谦。”

她指着这一张照片:【lonely corner】。酒馆正门的全景占据了整张照片,挂在酒馆门口的招牌十分好辨认。拍摄时的天气似乎是下雨,朦朦胧胧的光线因为经过胶卷的二次加工,像是带人回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沈阳或是香港。

第二张照片,是那个中年男人在吧台工作的背影。柳清言见过那个中年男人,他是酒馆的老板。在没和骆延熟络起来时,柳清言就察觉出他们二人一定是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接着是一些合影。骆延站在开怀大笑的董谦身边,拽屁的样子像一颗随时要爆炸的爆米花,一头茂盛的头发盖住了她绝大部分的脸部。柳清言细细看着,指尖落在照片里骆延的脸上,一下子就笑了。

一叠照片记录了骆延自来到董谦这里工作生活后的点点滴滴。相框里倒是都和乐队相关。他们站在舞台上,或是站在其他什么地方的剪影抑或是瞬间,都被相机记录下来,那些明暗交织的光线落在骆延的身上,指尖上,脸上,让拿着吉他或是其他的乐器的她变得是那么颇具艺术感。可是那感时花溅泪的伤残背后,还躲着一只时而落泪时而委屈的妖兽。

这些照片远远不像骆延本人显得那么没有生活气息。相反,这些照片记录下来的都是骆延的很多面,酒桌前的沉思,在舞台上,稳重地拉着小提琴,或是用钢琴奏起一段婉转哀伤的曲调,在乐队的一些合照里,骆延往往不是那个最显眼的,但柳清言的心思全在她身上。

“拍得不错啊,是你拍的?”

骆延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相机:“相机是我的。”

“你也有一个相机?”

骆延面露不解。

“不,我是说我也有个相机,不过是我老爸给我的。”

“这是我买的。”

柳清言认出了另外那三个年轻人,只是有几个陌生的柳清言没见过,想来应该是骆延的朋友。相框里,有个女孩子正抱着扭作一团的骆哥,看着镜头大笑。看上去活人气息就很充足。

“啊,这是骆哥。大胖猫。……这是哪啊?”

“瓦尔登。丹柏的一家livehouse。”

“好熟悉的名字。我好像去过哎。”

“你还会去这?”

柳清言的脸上冒出了一些不服:“什么叫‘还会’?警官也是有私人生活的。那你倒是说说看,我那次怎么还能在台球厅里看见你了?”

骆延被柳清言问得无语,仓促地低下了有些红的脸,似乎有些不开心地抽走了柳清言手里的那些照片,转身欲走。

柳清言依然笑着,抬手拽住了骆延的手腕:“别走啊小骆,我错了。”

骆延整个人像是触电一样,被柳清言手上的力气拽得有些踉跄,跌跌撞撞地又被柳清言带回了椅子上。

“哟,脸红啦?”

骆延低着红透的脸,狠狠地剜了柳清言一个深棕色的眼神,恨不得冲过去把她的嘴给缝上。

“好了,逗你的。我不这么叫你。骆延,可以吗?”

骆延依然低着头,依旧装作很忙的样子在抠着手指。柳清言都看在眼里。

不知怎地,柳清言忽然很想站起身给她一个拥抱。在酒馆里放声高歌的骆延,是一个满怀希望,年轻有活力的小姑娘。在家里的骆延,是默不作声给小猫咪铲屎,为自己准备晚饭却不会把自己烫伤的女孩。心里的疾病开始作祟,犯病了变成一头狂兽的骆延,是饱尝世事冷暖却仍觉不甘试图反抗的倔强的孩子。

巧的是,很多人无法通盘接受骆延这么多面。但柳清言完全能接受。

柳清言抬手,把她那双手分开,轻轻握在自己手里,指尖轻轻触碰着她手上的那些因为练琴而磨出的茧子。摸着这些茧子,就像摸着她的那些乐器一样,就好像能直接摸着她的脆弱,摸着她那颗孤独的心。

柳清言一时好奇,以前也会有人这么和她做过这件事吗?

“我那有护手霜,你要吗?桃子味的。我可以给你一瓶。”

——

“话说,你们要是出了自己的专辑,是不是就不必每天再去各个酒馆里驻唱了。”

盯着电脑里反复播放的demo出神的骆延一时间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有些愣神地回过眼神看向柳清言。

“是不是我问错了?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不,没事。”

柳清言对骆延这一行的了解根本没多少,三十一年来,柳清言认识的第一个艺术家是骆延。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里,卧在书房里的柳清言总在梦里不住地想着自己年轻时向往的那些梦想,还有那些幻想中的生活。不过那时候的她压根想不到,自己会穿上警服,一穿就是将近十年。如今的自己,距离曾经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已经十万八千里远。

那时候的她,能想到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还有另外一个在艰难的世道里求生的孩子吗?

柳清言和骆延只是彼此保持着沉默,不说话,互相低着头,偶尔抬起头看一下对方的眼睛,然后就彼此默契得像情窦初开的初中生那样快速低下头,思考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相遇,多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

好像这样的沉默并不让柳清言和骆延感到尴尬,反而令两人察觉到这是一次让两人都舒适的交流,一次对彼此都舒服的沟通。柳清言盯着她胳膊上露出的一小截纹身,看着那些图案在不明亮的灯光下产生一些化学反应,那些本该没什么颜色的图案就此留在了柳清言的脑海里。

多矛盾的一个人啊。柳清言在心里这么想骆延,也这么想自己。

她的脑海里开始出现这样一个计算题:14+8=22,22+8+1=31……好像那些符号里承载着很多东西,包括柳清言年轻时做过的那些春日大梦,工作后遇到的种种委屈,包括骆延儿时才有的千金不换的笑意,夏季枝头的蝉鸣,同样也包括长大后因为极度缺爱而异化而来的奇怪性格,以及世事衍生给她的万般委屈与悲伤。

——

骆延也在微妙的情绪与氛围里盯着柳清言的手看。

那其实是一双没什么美感的手。有些地方粗糙,那是工作的痕迹。有些地方不那么细腻,因为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必须养家糊口,还需要参加一场接着一场讨伐人类当中的败类的战争,那需要她马不停蹄地战斗。那双手能够触碰到的地方无非是父亲的衣领,母亲的胸口,家中猫猫狗狗的下巴。

电脑里放着平克弗洛伊德的月之暗面。那个漂亮的三棱镜在针上旋转着。她凝望着柳清言的手,无助地思考起: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谁?二十二年前,为什么把自己遗弃在那棵树下?难道就是为了让还有气力的古玫捡到自己吗?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自幼就体会到失去双亲的滋味儿?我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非要让我不得不经历这些?

那时的她,怎会知道柳清言的存在?

想着想着,她无声地落下眼泪。这眼泪的含义颇多。因为尚未酒醒,骆延无法完全掌控住自己的理智。自己的面前坐着一个韧性极强的人,一开始,骆延很怕她,因为她是一个警察,身旁总是绕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再后来,骆延却又难以置信地,完全不受控制地想要亲近她,也许只是想要离她近些,并不奢求什么。因为她身上有一种骆延需要的东西,关爱,忍耐,温和,一切能用来形容父母的美好词汇骆延都需要,都需要有个人在二十二年后倾囊相助,告诉她这个词语的意思是温柔,温柔代表着看人的眼神,对待旁人的态度,她的脾气,她的温暖,她的羞赧,甚至是她一个人躲在书房里静静地让上头的情绪像蛀虫一样爬满全身,虚掩着房门哭泣却能出奇地隐忍住不让家中的孩子知晓。因为她成长于一个健康的家庭,她是一个正常人,是个好人,而我只是一个在台风天躲在电话亭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城市的霓虹灯在自己眼前嘲讽地笑着,仍希冀着有个救世主将自己带走的落汤小狗。

我多么想有个人站出来教教我该怎么把没什么意思的生活过出风采,即便那个人自己的日子也跌宕起伏,没有什么看点,像是一部被阉割的□□暴力电影。

柳清言很快就察觉到了骆延的情绪的变化。骆延在哭,低声抽泣的声音让她听见。

柳清言挪动着椅子,靠近了些,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指尖在她的掌心中缓慢地摩挲着。

“可是,我有一个疑问。”

柳清言松开了骆延的手,坐直了些。

“你问。”

“我的,出现,的确让你记起了古玫吗?”

柳清言有些局促。目前而言,柳清言不希望之前的那些猜测都是自己在自卖自夸。

骆延也坐直了些,忽然变得坚定,凝视着柳清言的眼睛。

“是。”

柳清言松了一口气。

“你和古玫……”骆延顿了下,“你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

在她的手边,在这张照片里:四岁的小骆延相伴着古玫,那双眼睛好似能洞穿这些岁月中的一切不公。

在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栖息着的是她的一心一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