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瓦尔登唱歌的那个晚上,经过同意后,蒋檬把录像机里的一份拷贝递交给了瓦尔登的那几个话事人。老早以前,他们就从这个年轻的灯光师口中了解过这个只在丹柏市内有点小名气的乐队以及这个显眼的主唱。短短十分钟的录像阅毕后,他们当即和之井宫的人取得了联系。
得知左转乐队想要出专辑,是日后的一次不常有的聚会中,从半醉的卫羽嘴里秃噜出来的。有几个之井宫以及别的几个唱片制作人被温如玉请了来和这几个年轻人聊一聊。要是聊好了也喝好了,拉赞助可能就不是问题。
任务几乎完成了。“几乎”的原因是,骆延那深不见底的酒量把在场除了乐队几个人以外的所有大领导全给喝倒了,合同也踉踉跄跄地签订了。第二天,乐队四个人按着约定在地图上找到那家录音室时,早就坐在那里恭候多时的温如玉的脸色一直很难以捉摸。
一开始,之井宫这家录音棚要换管理人时,老管理人就敲定了温如玉。理论上来说之井宫的一切事务都可由温如玉拍板子,遗憾的则是,之井宫也隶属于省内的另外一家唱片公司,分管丹柏这块儿的那些大手子们却又正巧赶上了那晚状态巨好的骆延,被敬了一万杯酒都没倒下的骆延在卫羽韩良和盛双三人的见证下放翻了一桌的人。
今天约定好的,是一次有偿录音。领导们想要看看这支从酒馆里出来的乐队的真正实力。
首先第一个问题,找到那家录音室。
跟着温如玉也拿不准的地图,乐队四个人先是在地铁站里迷路了五分钟,寻到了距离那栋写字楼最近的地铁口,又按着温如玉给的标志,在大楼背后的一个羊肠小道里来回穿梭,最后找到的地址,是一家书店背后的一层五楼小房子的304。
出了电梯口,一路上只有玻璃以及玻璃上的箭头作为指示,先右转,再左转,尤其注意比较滑的地板以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蜘蛛,再在一条走廊上走二十米,就到了约定好的位置。
那些大手子们昨天打眼儿见到骆延时,还以为这又是哪个不知实力深浅的小姑娘,于是他们就犯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据温如玉事先给来的情报,那些录音师或是管理母带处理的,甚至还来了一家厂牌的人,他们私底下个个都是酒蒙子。然后,他们就遇到了高手。
其次,是这里的装潢和各方面的条件勾住了骆延。
这里宽敞得让骆延感到自己德不配位。一时间骆延寻不出什么词汇形容这里的好,只能说是上苍眷顾了。好像从今天开始,自己的那动荡不安的生活才寻到了一个暖床。
温如玉在他们来之前事先安排好了一切。坐在录音室外的中控台前的温如玉通过耳机和骆延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他们能根据自己的习惯进行一些热身,然后会表演几首自己的原创作品,最后再根据需要,看看大领导们想要听什么,乐队再演些别的。
一整个上午和半个下午的时光,左转乐队的四个人都在这间录音室里度过。他们依靠自己饱满的热情与游走在成员之间的默契,以及稳得出奇的演出现场打动了那些领导们。最后寻了个时间拿下了签约,批了赞助,让他们以后都去温如玉那录音。
拿到合同和支持时,温如玉领着四个人重新回到了之井宫。今天似乎是之井宫的卫生日,这里被清扫一新,似乎是为了欢迎新的主人。
柳清言出现在了之井宫的门外。
今天一整天,骆延都忙碌在被签约的喜悦里。在之井宫把自己先前写好的那些歌的demo加以润色并初步完工后,骆延一直坐在一个沙发上饮酒,对着窗外拍来拍去,卫羽他们三个人也很久没有见过骆延这么开心了。
他们都觉得,好像自从前几天里的某一天后,骆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好像自今天开始,左转这只糙得出奇的年轻乐队才在摇滚乐里找到属于他们的位置。
走出之井宫不久,走在其余三人前面的骆延忽然停下脚步。仍有说有笑沉浸在喜悦里的卫羽他们见状也跟着四处张望起来,却见一盏路灯下,柳清言靠在那,穿着一件打着白色领带的风衣,戴着一副金边的眼镜,抱着臂看着这边,手里拎着一个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礼盒。
柳清言这副近乎温柔的样子,除了那阵子的一个梦中,骆延几乎没见过。她的模样像是一个在等待孩子散学的母亲。
卫羽他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没等骆延要做出什么解释,撂下一句【今晚在酒馆的专场前见面】便匆匆跑向了不远处的地铁站,留下已经有些面色潮红的骆延不知所措。
柳清言笑着看着她背着吉他慢慢朝自己走来,却发现她依然苦哈哈着一张冷酷的脸,这让柳清言有点不爽。
“看这是什么?嗯?”柳清言从兜里拿出了一条草莓巧克力。
“接着呀。能不能看在巧克力的面子上,回应我一个微笑?”
“……谢谢。”
“没啦?”
“你想怎样?”
“我好不容易约到了那个心理医生的档期,更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你们录音的地方,难道只有谢谢吗?”
“我去,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走吧。”
“远吗?”
“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你拿着吉他包不重吗?要不要背着?或者我帮你拎一会儿?”
“不用。”
柳清言愣了下,没想到她回应得这么快。
“……不,不重。谢谢。”
——
在开始今天晚上的演出前,骆延抽到的是【万能青年旅店】。
上台后,坐在高脚椅上,骆延一下子就看见了角落里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柳清言拿着一个相机,笑着给骆延比了一个大拇指。
唱万青的歌时,骆延总是能很快记起又忘掉这片土地带给她的回忆,或是创伤,或是美好的笑声,总之什么都有,就像他们的歌词里记录的那样。
从【冀西南林路行】,再到【万能青年旅店】,两张专辑唱下来,一个半小时悄然过去。在意犹未尽的酒客们齐声高呼着数声“安可”后,骆延重新从后台出现,只不过她只身一人,乐队三人都没来。
她拿着一把小提琴和一只小号,将乐器放在自己身边的高脚椅上,调整好了话筒。
“这首歌叫【秦皇岛】。”
骆延做了改编。清唱,无伴奏,小号开场,提琴过渡,仿佛就身处渤海岸边看了一场日出的好戏。
骆延拉着小提琴时,眼神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柳清言身上。直到某一刻,她们四目相对。
如果,骆延想,那个心理医生说的是对的话,我能像这么简单地就发动一把小提琴,说不定明天,我就能发动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