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你可知罪？”

幽暗的空间里面，一人居高临下站在盘坐在一间四面不透风的牢房之中陈律的面前，面色沉郁而复杂。

陈律听着声音，抬起垂下的脑袋，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着来人，强大的气场下，他毫不畏惧，只是轻笑道：“我知罪与否有那么重要吗？最后的处决结果并不会因为我一句知罪就有所改变不是吗？”

“……”面对这般态度，身为冥神司最高职位的陆景却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陈律啊……你想忘掉那些吗？就像李阅那样，忘记一切会不会更好一些，一味沉浸在回不去的过去和挽留不了的遗憾之中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罢了。”

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陈律情绪激动起来：“你在说什么？！忘记一切不过就是自欺欺人而已，而且忘记爱一个人的感觉只会让人更加空虚，我不想忘记，那些和她一起的幸福时光……我如何能够忘记？！”

陆景很平静地俯视着抬眼却泪流满面的陈律，用怜悯的眼神静静地看了几秒，对于挚友，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劝慰：“可你爱上的人并不觉得是那样，否则她不会选择放弃你去轮回转世的，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如果她真的爱——”

“不！”像是害怕听到什么不愿意听到的话，陈律急忙打断了陆景，“她也是爱我的，我知道的！她是爱我的……只是……”只是，那些就连自己都不确定的爱，让他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了落寞。

他很清楚，对方对自己的爱比起再次回到现世成为一个普通人来说，没那么重要罢了。

——爱是存在的，但并非最重要的。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冥神司里面，爱不过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所以在这里的很多人，早就放弃了去寻找真爱的想法，他们要么全身心投入工作，要么就闲暇时候出去找找乐子，纵情声色也罢，一夜风流也罢，那不过都是乐趣罢了。

可陈律却和他们不一样，他动了情，也因为情罔顾规则，犯下大错。

他操纵那些人的灵魂制造了不可饶恕的祸乱，意图让那些人替他驻守在第八署，而他可以自由去到现世，去寻找他的爱人。

“只是你没有那么重要罢了。”陆景毫不留情说出了这个事实，陈律下意识愣住了，瞳孔扩大，身体僵硬，唯一感觉到了，是从眼眶中流出来顺着脸颊不断下坠的温热泪水。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纵然只是短暂的缘分，也足够让他刻骨铭心。

又或许，自己只是执着于一个答案，所以想再次见到她，然后问一问——你爱过我吗？有多爱？

陆景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刺入陈律的胸口，巨大的疼痛从心口迅速蔓延至全身，陈律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强力支撑着，双手撑在地面，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垂下的头，望着那个时常坐在高位上皱着眉头用一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

片刻后，陈律勾起嘴角，无端地笑了起来：“你永远不会明白我为何沦为如今的境地，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否如此爱过一个人，所以我并不期待你的理解，也许在遥远的以后，你会明白我今天说的一切并不是空洞的。所以没关系……现在，请杀了我吧！”

然后听完这些话后，陆景并没有立马回应，只是眉头蹙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陈律依旧跪在地上，不远处那个靠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陷入自我思考的人眼神冰冷了下去，沉星一般的眼睛折射出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陆景才缓慢开口：“想试试吗？”

陈律不解：“？”

陆景语气认真，毫无玩笑的意思：“试试你所谓的爱情……试试，就算你成为一个自由的普通人，是否还会有人真心爱你……如果你想要自由的话，我会给你那份自由……所以，我留你一命。”

于是，在陆景的刻意为之下，陈律离开了冥神司。

而后，他来到了现世的世界，在现世世界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然后去寻找自己曾经的恋人。

漫长的寻找和等待，他终于在绝望之际遇到了已经二十岁的恋人，只是和所有轮回转世的人一样，对方早已忘记了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怀有期待，梦想着就算不记得自己，那个女人也一定会再次爱上自己，然后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期望罢了。

熟悉的样貌，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一切都只是对他来说是熟悉罢了。

对着一个全然不认识他的女大学生，他有什么机会去接近了。他只能看着那个女人遇到新的恋人，和那个男人拥抱亲吻甚至发生更亲密的行为……看着曾经心爱的女人忘记曾经和自己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直到最后他连去重新认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最后对方和那个男人谈婚论嫁走入婚姻殿堂，他才惊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自由、爱情、期待……什么都不过一场云烟罢了。

那个时候，他唯一想要的只有死去。

可是，他却无法自行死去。

无论是身体里那些被他吞噬的魂魄的阻拦，还是他身为冥神司的人所获得的永生的能力，都让他连死亡都不能自行决定。

所以，他才会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引来李阅他们的关注，而且，他不想再见到陆景了。比起承认自己输了这个事实，再次面对曾经对自己网开一面，甚至给自己机会去寻找答案的陆景似乎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

在冥神司，只有四十九署的人拥有可以不通过上报上级直接对特殊事件人物进行就地处决的能力，人选有很多，但他只想让李阅动手。

操纵死者魂魄，是陈律作为第八署高级执行官的特殊能力，所以，他制造了那些异样。

不知道为什么，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后，楚时好像在无形之中拥有了共感别人的能力，除了那些画面，似乎连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以及那些落寞的感受都清晰感受到了。

楚时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人如同失去一切的落败感，那种就好像要放下一切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样的落寞，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摇摇欲坠起来。

除了误闯进来的楚时能够看到那些，李阅自然也能看到。只是，他却很难去相信，让陈律做出这些事情的理由竟然只是因为所谓的爱情。

得到过的爱情和得不到的爱情，怀揣着希望放弃一切来到这个世间，企图用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来证明自己的他，在彻底失望之后，却没有想过任何报复，而想要的结局也不过是一场由自己来终结的死亡。

还真是痴情啊……

李阅突然收了手，蓝色光芒瞬间被收回了掌心，他握紧拳头，目光却看向了突然冲进来的楚时。

如果未来自己也面临这种境地，那么自己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虽然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毕竟现在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但万一在不久的将来，在楚时也爱上自己以后，他们之间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变成陈律这种境地的话，那么自己要如何呢？

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萦绕在他的脑子里，突然而来的患得患失让他有些郁闷，这个时候，陈律看着他突然收手，不满地吼道：“李阅！”

陈律眼眶中并没有泪水，但那种命令的语气，任谁听了，都能听出他的决然：“杀了我！”

楚时一头雾水地站在门口，思绪逐渐从刚才那些不真实的画面中回到现实，看着房间里面一片狼藉，以及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季云川，赶紧冲到季云川身边喊了几声：“季云川……醒一醒……”

因为精神力消耗得太多，季云川现在整个人都一脸苍白，就像个活死人一样，但仍有呼吸声这一事实又让楚时放下了紧张和不安的心。

“楚时，他没事的，你先出去吧。”李阅不想他看到后面的场面，柔声说道。

楚时转头看向李阅，看着他那充满担忧的神色，愣了一下后缓慢站了起来。刚才因为担心才不管不顾冲了进来，本以为是李阅有什么危险才这么紧张的，但现在看到这里面的形势对李阅完全没有任何威胁，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地了。

“你要怎么处理？”楚时转身走到门口，在离开自之际突然问道。

李阅毫不避讳道：“做四十九署该做的事情，也满足他的愿望……”

听完这句话后，楚时没有说什么，径直离开了房间。

而在他离开房间后，房门突然就因为一股莫名的力量紧闭了起来。楚时站在门前，心情有些混乱。

“那个人……为什么想死呢？”楚时小声嘀咕着，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他因为不想死而被李阅绑在了身边，而那个人竟然因为想死而那样哀求着李阅，这样强烈的寻死念头和一心只想活下去的自己截然不同。

但似乎，不同之中又有着一些相似之处。

那就是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有着想要去做的事情。

那么，一旦做完那件事情后，自己也会做出和陈律一样的选择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呢？

他现在还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