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阿莹的屋子里扑通一声,重物落地。
显然那头也遭遇了闯门,虞灵飞身进去,阿莹利落扭断手里的脖子。
黑暗中只有雨声淅沥,不知有人魂断于此。
虞灵阿莹耳语一番,后半夜孙家客舍里再无动静。
如此大事当前,手下还有心情夜叩姑娘门,想来也不是甚么御下有方的正规队伍。
第二日晨起,乌云散去,天光大亮。
老钱前来,三人商定,屋子从内反锁,皆做闭门不出的样子,随后悄悄从屋中小窗翻出。
灶房里孙家婆婆哆嗦着手料理朝食,旁边立着个身形窈窕的妙龄女子,一张芙蓉面上却是饱含煞气的丹凤眼,手里把玩一把匕首,生生将八分颜色降低了三分。她寻了灶房中的草垛坐下,语气不耐:“做些好放的饼子,不必做你们这费时费力的鱼啊菜甚么的。再熬锅粥,煮些肉。手脚给我快点死老婆子!”捡起地上的火石直砸孙婆婆腿上。
孙婆婆吃痛,瑟缩了身子。
门外又走进一个中年男子,环视了一圈:“手脚轻快些,端了饭食送主子屋里去。”女子又换了一副不胜柔弱的姿态,低头称是。
男子一走,女子狠狠呸了一口唾沫:“个烂心肝的糟践玩意,不讲人伦的畜生。就晓得使唤老娘,”看孙婆婆余光看着这边,“瞧甚么,再看剜了你死老太婆的招子!”抄起案上的擀面杖又重重砸在孙家婆婆背上。
孙家婆婆痛得弯了身子,女子上前一把扯住婆婆的头发,生生将人拔直,她又是狠狠一搡,骂道:“给老娘动作快点!今日做不完,明日就吃你那小兔崽子的肉!”
老人低头勉力揉面。
虞灵进了门,仿佛不知刚刚的喧闹。她神色如常地问候孙家婆婆:“今日婆婆气色不好,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孙家婆婆不敢看她的眼睛,弯了弯身子,手上不敢停。
虞灵看了一眼女子,似是被她手上的匕首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就要遁走。
女子闪身挡在门口,盯着虞灵的脸,幽幽道:“我最讨厌长得柔弱的女子了。”虞灵今日敷了粉并未上胭脂,一张小脸煞白。
姑且认为是同性相斥的心理吧。虞灵好似害怕得缩起身子,又鼓起勇气将女子一推,拉开房门跑了,那脚步快得像从狼群里侥幸逃脱的兔子。
这一幕落入院中不少人眼中,女子冷哼一声。
一会女子端着食盘,扭着腰进了正堂,却看刚才被自己吓跑的柔弱姑娘坐在主子身侧,腰肢纤直仪态万千,手里的帕子捂住口鼻,眼角通红隐隐湿润,白莲花一般清新脱俗却柔弱坚定。
女子摆好餐盘,一双烟笼眉轻蹙,妙目抬眼看正坐上大马金刀的主子,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爱慕,又急急低头怕人知晓,欲雨还休引人遐想,如此情态是个男子又怎么招架得住。
主子点头:“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仰仗你操劳了。”
女子盈盈一福身,轻声细语:“都是妾身当做的,何况能有幸操持主子的起居,是妾身的福气。”柔情似水,就要将人溺毙在无尽的温柔里。
主子显然对此等女子少了免疫力,盯着女子失神。
“咳咳,”虞灵捂着帕子,胸口震动,看着女子淡笑,浑然不知主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谢姐姐。阿灵不知姐姐是如此‘妙人’,方才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恕罪。”
“甚么冲撞?”主子问。
虞灵嘴角弯弯,歪头看着女子,巧笑倩兮:“方才饿了想到灶房看看,不知姐姐在。如今倒是托了大人的福,赏阿灵一口饭吃。”说罢扭头看了一眼主子,又低头状似害羞,不太习惯与外男说这么多话。
小蹄子!女子点头:“既然已有妹妹作陪,盈盈便下去了。”大方乖巧,是个识大体的。
主子却挥手让盈盈也来坐下,又让手下去灶房多取些饭食来,一男二女,左拥右抱,很是和谐。
用完饭,主子留盈盈说话,虞灵告辞回房。
午后,药劲上起,虞灵取了解药服下。
院中静悄悄的。
阿莹和老钱随孙家二老从后院一间废旧柴房里救出被关押的孙幼林,少年看着胳膊腿俱全,只是被打晕后饿了几顿,神色萎顿,没有了前几日的跳脱朝气。
窝在里间的外邦手下倒得四仰八叉,独剩正房里那主子和陪着午睡的盈盈姑娘。
“想来那主子也中招了。”孙老看着正房,面上是死里逃生的欣慰。
虞灵道:“那饭食二人用得不多,想来药劲不一定有效。”却是站在原地,并不急着杀进去。
“这......或者我们还是等官府上门抓捕吧,毕竟咱们老弱病残居多,只是怕二人警醒反击。是小老儿鲁莽了,虞小姐恕罪则个。”孙老迟疑。
虞小姐是指点过孙子几招剑法,却从未出手过。想来也有可能是家学渊源甚的,两个弱女子带着个文弱男人,哪里能对付得了穷凶极恶之人呢。
“幼林可不是弱孩子,”虞灵举起那把匕首,“孙老可曾见过这刀?”目光锐利。
孙老凑前看了刀,摇摇头:“未曾,想来是孩子哪里捡的玩意。此等利器怎可拿着乱玩,太不像话,回头我说他。”
虞灵点点头,突然出手勒住孙老的脖子,那点磨开的刀刃精准地抵上脆弱的脖颈。孙老只听见虞灵平稳的声音在耳边:“那就让孙老带我们进去看看主子如何了。”
“毕竟,我可没说这刀是幼林的。”
孙幼林那把短匕原是未开刃的,平日里即使戳弄玩闹的,只要不太过分孙家二老并不阻拦,只是提醒。
临时磨开刃尖,只能是在危险的状况下的一搏。自己故意先说幼林再说匕首,这孙老却能很快反应过来,瞎说一通。
虞灵挟持孙老一步一步靠近正堂,阿莹和老钱一左一右护法,推开门,主子和盈盈坐在,显然等候已久。
“大人这是请君入瓮呢。”虞灵甜甜一笑,清丽无匹。
盈盈讥讽道:“原来是条美女蛇,咱们主子可是最讨厌女子心毒了。哼,你以为自己多大能耐,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主子还能留你个全尸!”
虞灵无辜道:“姐姐说话还没道理,都束手就擒了还只能死,那妹妹更不能做了。”
主子沉沉看着几人,没有说话。
盈盈还在叫嚣:“你以为抓个死老头子就能威胁主子了?休说饶你性命,就你这卑贱之躯,连给主子提鞋都不配的,垂怜你和主子同坐用饭,还不快些跪下求求主子,后头还能让你伺候......”
虞灵怀疑这盈盈是来捣乱的,满嘴乱喷激怒自己,一副恨不得要手刃了自己的墨阳。
同为女人,有这么敌忾么?
殊不知,这盈盈是个不拘小节跟人私奔的江湖女子,当初教伴侣诱哄失了身索性委身私奔了。因半路看上主子,便杀了伴侣跟了他,既帮主子料理三餐起居,又兼职些暖床的活。这主子对着美人投怀送抱来者不拒,随侍粗手粗脚哪及女子红袖添香,不过半路姘居的显然是互相不够了解。
主子越听越不像话,终于开口打断:“听闻你跟了凌伯钊,只要你识相,助我一臂之力,我倒可以不计前嫌,让你做了我的女人。”
这孙家果然是板上钉钉的北庭叛徒!
虞灵看着手上的兵刃,慢条斯理道:“北庭旧臣阿斯氏,总会赠予族中束发年纪的男孩一柄未开刃的短匕,寓意学大艺焉,锋从磨砺。让我猜猜,阿斯纳已死,族人已经被都兰杀光。听说当年阿斯纳有一位汉人幕僚,他的妹妹为主子生过一个男胎死婴,算算年纪,幼林,看来是北庭阿斯氏的后人呐。”她动动手腕,刀尖剜开血肉,鲜血流下洇湿交领,“孙氏,应是阿斯氏家臣乌孙氏吧。怎么,你们杀了他,没人护着的半大小子,回了北庭还能拿捏阿斯纳的旧部不成?”
主子冷笑:“既然你这么了解阿斯族的事情,那应该知道我是谁。”
虞灵笑道:“我原来猜你是都兰的人,可如今北地通商还没成气候,他一个脚跟还没站稳的哪来胆子明刀明枪来杀凌伯钊,顶多掩人耳目抢抢秘宝。杀了凌伯钊夺了秘宝,既能挑起两国战事摔了都兰的锅,又能赚得军资,顺带着那孩子回去拿捏阿斯族旧部,一石三鸟何乐不为呀,是吧,二皇子。”
北庭上一个皇帝子嗣不丰,最后活下来的只有都兰昆布陀和珂西三人。二皇子昆布陀北庭王大王妃所出,与先太子珂西是同胞兄弟,唯先太子马首是瞻。先太子故去之后,他被远逐到极寒之地,虞灵估摸着算是北极圈一带。没想到本应该在北极圈抓鱼的昆布陀竟然能绕过都兰的眼线,招兵买马南下生事,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朝廷里有人打算养蛊为患,从中渔利。说不定那个先太子珂西没死也不无可能。
如今当务之急是将这些人抓拿归案交给皇帝。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朝廷上下好不容易盼来的和平生息,凌伯钊若死了,北地必然生乱,目前的国力也经不起战事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