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仲卿上前和当地县丞见过礼,又到里面拜见了陆宁和凌伯钊。
“听闻朝廷建堰的打算,实在是两江百姓之大幸。下官此番前来,原是拜会肖县丞,如今听到这好消息,真是喜不自胜。”又说起建堰的事情,原来这尤仲卿外放前不止在翰林院,还在工部做过一段水利工事的业务,对其中事务颇为熟识。
此番虽然明为建堰暗为寻宝,但是皇帝也打算把东西搬完之后顺便把江也治一治,除了陆宁还委任了两个工部的主事。见几人相谈甚欢,尤仲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陆宁和凌伯钊对视一眼,命工部主事作陪,出门让伙房整治一桌饭菜待午时送去。
两人到陆宁的帐中,凌伯钊甫一坐下正要开口,帐外又传来通报,余大人和余小姐来了。
陆宁让人进来,余大人余鹏飞看见座上的凌伯钊一愣。
“无妨,有什么事情直说。”陆宁点头。
“是。”余鹏飞也不废话,单刀直入,“不知二位大人可曾听说秘宝一事?”
陆宁和凌伯钊对视一眼,道:“未曾,说来听听。”
“回大人的话,此事乃小女察觉,请小女详说。”陆宁点头。
余影上前恭敬回话:“这几日有民夫来报,掘地时发现下头的土有异常,小女见过那送来的土,觉着地下可能有墓穴,遂提醒了凌大人。今日清晨,东边的民夫挖出了东西,加之前段时间有过流言,小女查了古书典籍,猜咱们下面的,极有可能是前朝巨富海迎侯张万叁的墓。”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块用帕子包的青瓦当,陆宁接过定睛一看,上头字迹模糊,却可看出是“海迎”二字。
“兹事体大,此时我还得上报京都,不敢断言。依我看,清淤就到今日,用过晚饭就让民夫都先撤走,如何?”陆宁看着凌伯钊商量道。
本就商量好了今晚让人撤走,如今想瞌睡来了枕头,闲杂人等撤出去方便夜间行事,凌伯钊无有不应。
余鹏飞汇报完就告辞了,余影似乎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随父亲走了。
凌伯钊当作未看见,蹙眉道:“这会尤仲卿怎么来了。”
陆宁挑眉:“这不是你家亲戚么,你还不了解?”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回凌家那会他已经出去读书了,是以几乎没见过他。后来在京都,他是李大相公的人,等闲也不常见。”凌伯钊认真解释道,“我来江南不久,他也是这一两个月上任。为着亲近伯父托他夫人帮忙提亲,如今汛期还没到,咱们来此才不过第六日,建堰的消息连他都知晓了。”
“两县素来是上下游的关系,县官关心自己辖地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只是如今怕他也是受人之托,来此一探虚实。”陆宁放下茶杯。
凌伯钊这才说了虞灵遭遇北庭二皇子昆布陀一事,“我担心朝中与北庭勾结之人这会也得了昆布陀身死的消息,这会留有后手,擎等着坏事。”
陆宁点头,那几个东边的高大民夫太过扎眼,难说是声东击西的把戏,却也不得不防。他一沉吟:“摸金的人手已经准备好了,今夜民夫撤离后,咱们就下墓。”
凌伯钊点头:“民夫我已派人看管,晚些我借机让人将尤仲卿拖住,外头护卫和运送辎重的人准备好,咱们今夜速战速决。”
两人商定完各自出门准备。
按着平日的时辰用完夕食,民夫们列队缓缓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山坳里。
阿莹和虞灵两人乔装,悄悄混入摸金的队伍里。这伙摸金校尉听说是陆宁秘密延请的高手,属于行当里的宗师派别,人数不到二十人,有男有女。
这不属于阿莹和虞灵的专业范畴,说话还容易露馅。二人盯了许久,瞅准机会打晕两个,易容成队伍里的杂工,随队伍一起出发了。
这伙杂工都是师门里的哑奴,许是做惯了活,个个训练有素目不斜视,只沉默地干活。
阿莹和虞灵两个一人一把特制铁锹,低头挖着淤泥。身旁一个杂工应是新来的,动作明显比二人还不熟练,被监工甩了一鞭,他紧紧袖子,手上又快了起来。
监工勉强满意,冷哼一声走开了。
阿莹与虞灵对视一眼,瘦小杂工刚刚不慎露出袖子里的雪白肌肤,分明是个女子。
二人慢慢挪开位置,一前一后夹着此人。
很快墓门便出现,众人举着火把,烈烈火焰将黑夜照亮。
虞灵阿莹随着杂工队伍和头领大师伯在前,此人负责探路,凌伯钊陆宁随护卫在中间,另有摸金一干人殿后。头领点燃火折子扔进去,见火焰未灭,率先进去。一行人依次从墓门进入墓道,头领举着寻龙尺对着伸手不见五指前方默念口诀,见指针指向西南,一干人紧随其后。
着实有那味儿了,虞灵摸着腰摆下的连珠弩行走在黑暗中。未知和恐怖悄声蔓延,粗重的呼吸显得格外突出,众人亦步亦趋,更是不敢停顿。一般照剧情来说,从甬道开始就应该有个机关或者智力题啥的,阿莹跟着火把照明的地方认真观看,眼里兴奋恨不得扯过火把自己走,不时还瞪头领,觉得他走得太慢。好吧,就知道这女子一向彪悍,自己是想多了。
虞灵注意着前后,自己跟在那瘦小杂工的后面,背后是凌伯钊的斥候,他们身后跟着凌伯钊和陆宁。众人一直走了大概一刻多钟,终于到了通往墓中的内门。这么长的甬道,怕真是个海迎候的墓。
头领看着墓门上沉思。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石门,营造法式和外头的□□大门几乎一样,门环门钉精致,头领从头到尾仔细数了门钉数量,又从两边细细寻查,掐着手指一算就是半个时辰。得,第一关就把人难住了。
虞灵原来对于这些机关技巧也是一窍不通的,前世偶尔和同学朋友去玩密室逃脱,属于跟着大部队尖叫,想法从来不合逻辑,对讲机不懂就问的那挂人,寻宝这种其实不怎么适合她。最多当作单人单机练练武艺反应啥的。
阿莹不耐烦了,坐在一旁抬眼瞄了同伴,见同伴微不可见摇摇头,遂知道自己只能等着。又不敢随意做什么,只得偷偷看起那个奇怪的瘦小杂工。
刚刚趁着原地休息阿莹又换到杂工后头。这女子仪态尚可,坐姿挺拔,只是不时侧首,想要看后头。
后头?后头是凌伯钊和陆宁。阿莹眯眼。
那杂工余光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再抬眼,是张平平无奇的面容,独独眼神直击锐利,无所遁形之感。
杂工慌忙回头,坐定不再乱动。
就这?不像奸细。
这群杂工人数不多只有八个,各个眼神呆滞,只听得“起”“坐”“走”“挖”几个简单指令,毫无感情的工具人。虞灵面无表情发愣,心中却在飞快思考。
此番昆布陀定然留有后手,尤仲卿出现的时机微妙,要么来探虚实,要么来添手脚。可此人的关系更微妙,拜在李大相公门下,却和凌家有着亲戚关系,甚至让夫人来做媒人,这点就耐人寻味了。凌衣从一开始让凌伯钊先行一步来江南,后头又让刘氏夫人帮着上门提亲,明面上是以表亲近,但仅仅是作为打前战的,后头又另派了家中长辈过来操持。真亲近的,一条龙服务不在话下,此番作为倒像是表示凌家对婚事的迫切,这头又没什么有头有脸的亲友,只能着急让这远亲帮帮忙。李大相公怎么想是一回事,这尤仲卿答应了还真就是另一回事。
凌伯钊看中自己,却又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委屈自己,将来教人有话头。想到这虞灵想回头,又忍住了。
那头首领终于把门打开了。原来这首领想得太多,就在他筹算到第八十九遍的时候,亲师弟没按耐住,上前叩了一下门把,然后就把门给叩开了。
首领:······
看来有时候想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门洞大开,触及一旁机关,墓中的鮫油灯大亮,第一道正堂内是数不胜数的铜钱铸币,成垛堆放,填满了大堂。
众人没有停留,直接来到了正中大门前,准备进入第二正堂。
这里面不会都是银子吧。虞灵想。毕竟铜银金的顺序,寓言故事里简直不要太多。
第二正堂的大门是镶在门正中的鲁班锁,首领显然有备而来,很快打开。
好么,是银,不过是水银。
从简单模式到中等难度了。
第二正堂是无比宽阔的的大殿,几千平的大殿无一根石柱,河道中蜿蜒曲折水银涌动其中,虞灵看着是江南水道的走向,石山平地错落点缀其间,上有一日一月悬挂,照得整个大堂辉闪,简直要亮瞎人的眼。虞灵定睛一看,石山是用翡翠原石做的,平地用糊城墙的玩意又夯了一遍,点缀的树林直接用的满翠翡翠做得以假乱真,壕气中又透出主人实用主义的处世风格。仔细一看,这实景沙盘又带玄机,用头领的话讲,堪舆八卦杂糅其中,命所有人不得乱动,须得按照提示行进。
哦,到了智勇大冲关的环节了。
虞灵打起精神,跟着前人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不过很快,状况发生了。
前面那个瘦小杂工因为腿短踩偏了位置,空忽一声,随机是箭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挡!”人群中一人大喊,训练有素的亲卫互相结阵,将领头二人一波又一波挡住来势汹汹的袭击。
虞灵和阿莹靠着迅捷的身法自顾躲闪,那些摸金校尉们却没有如此幸运了,即便经验丰富却左支右绌,很快有几个被射成蜂窝煤,躺在地上不动了。
待一波箭阵过去,虞灵一扫,火光微弱了许多,伤亡大多是摸金校尉的人,八个杂工剩下三个,哦不对是四个。
罪魁祸首被身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覆着,显然是倒地时压住了她,靠着死角躲过了袭击。
前面首领已经靠着身手跑过箭阵范围,靠着经验,很快又打开了第二道门。
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众人火速按照首领的提醒进了门,待最后一人通过,门板瞬间关闭。证明到了这里,只有前路没有后路了。
第三道门里果然是金。金子在这里只能当作是最基础的硬装材料,墓主人用大量的金子倒模后铸成整个大殿,大殿的八根圆柱上用整块的汉白玉雕刻佛学中的四大神洲故事,上用不同颜色的宝石填色,形式繁复却巧夺天工。大殿上,以马蹄金作底铺上一层,又以柱子为轴心分区,书画、古董、珠宝、器具、马匹······无数奇珍异宝堆满大殿,应有尽有。这是巨富?这是亚洲第一富吧。
凌伯钊和陆宁明显也被震撼了,海昏侯只是前朝靠着资助皇帝发家封侯,是否逾制这点无从关心,但前朝第一财团果然不同反响。
大殿最上方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棺椁,很显然,正是海昏侯他老人家。棺椁正上方有一正方天窗,今日满月,皎洁的月光从外透了进来。海昏侯即使在此地长眠,也要看着日月交替,斗转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