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眠站在门口,脚底却犹如绑了千斤重的顽石无法迈开脚步。
顾明怜惜不已地看着他,“进去吧,孩子。”
他对舟眠说,“也许里面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他的慰藉起了一点作用,舟眠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闭上眼睛,顶着近乎窒息的压力走进屋里。
刚走几步,背后的大门被人合上,他猛地回头,目光只触及门上繁琐复杂的花纹,无数藤蔓缠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金丝雀,合力将他拉入深渊。
“你迟到了五分钟。”
顾殊行的声音倏地自背后响起,舟眠偏头,一身深黑家居服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几份还未处理的文件。
顾殊行好似天生的上位者,尽管这句话只是非常平淡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蕴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抬头,看到舟眠浑身湿漉漉的,像个糟糕的落汤鸡一样站在那里,于是眉心又不自觉出蹙起。
“先去洗澡,我没兴趣跟一个病人上.床。”
舟眠却不听,他抬脚,艰难地走到顾殊行面前。
沉木冷香的气息在那瞬间笼罩住舟眠,舟眠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袭来,他掐着掌心,在顾殊行投来视线的时候不自觉挺直脊背,颤声道,“关于合同,我还有几点要说。”
顾殊行放下手中公文静静看着他,几秒后,男人笑了一声。
顾殊行双腿交叠,肩臂也惬意似的贴在椅背上,他对舟眠说,“我不认为你还有资格向我提条件。”
舟眠掀开眼皮,冷白的皮肤被湿气晕染的更加透明,“只有弱者才会怕被人无止境的索取,你是弱者吗?”
顾殊行眼眸沉下,他略微倾身,撑着下巴看向舟眠,连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冰冷,“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我想您弄错了,温特格拉斯子爵。”
舟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现在是你在求我。”
自始至终最需要帮助的不是舟眠,舟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不明白顾殊行这样的人找谁不行,怎么偏偏找到了自己身上。
少年愠怒的表情惹得顾殊行眉梢微挑,顾殊行随手将手边的文件推到他面前,淡声道,“自己看着改。”
舟眠松口气,他拿起文件随意翻了几下,一直翻到最后几页,舟眠将文件重新放回顾殊行面前,手指在文件上的某一处,强硬道,“这里改成‘每周的交易次数由乙方决定,且甲方不可无故命令乙方行使权利,若有违背,甲方负全责。’”
顾殊行难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了?”
“这很重要。”舟眠瞪他一眼,又说,“‘甲方和乙方不存在除性关系之外的其他关系,甲方不得强迫乙方,不得干涉乙方生活。’”
顾殊行沉吟片刻,“这个‘强迫’又是指哪些?”
他看见舟眠怨愤的眼神,多此一举地解释了一下,“在性行为中,我不保证自己任何过激的行为,如果你指的是这些,那我无法答应……”
“戴.套以及正常的□□,这些很难保证吗?”顾殊行话未说完,舟眠便不由自主抿紧唇,“还是说你有什么奇怪的怪癖。”
话音戛然而止,顾殊行冷冷瞥了他一眼。
男人额角青筋猛跳了几下,否认道,“我没有。”
舟眠虽然一副“我管你有没有”的表情,但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对顾殊行说,“把这几条加上。”
“不急,明天我会让人重新打印一份文件送到你的手上。”顾殊行关上文件退到一旁,淡声提醒舟眠,“先去洗澡。”
话音落下,面前却一直有一道人影杵着,顾殊行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才发现舟眠神色紧绷,望向他的眼神中情绪复杂。
鬼使神差,顾殊行读懂了少年眼中的情绪,他若有所思看向舟眠,问他,“还有其他事?”
“最后一个问题。”舟眠抿紧唇瓣,掌心一直握着的门禁卡几乎要被他折断,他问顾殊行,“为什么是我?”
只是因为那天自己走进了那个包间,打伤了他,所以承受这一切的人就是自己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舟眠觉得这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你觉得呢?”
顾殊行眼中毫无波澜,在他面前,舟眠的愤怒和绝望都化作一缕轻飘飘的云烟,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拳砸进了棉花里。
“我为什么会选你,这件事很重要吗?”顾殊行起身走到舟眠面前,随着沉木冷香的加深,他微微俯身和舟眠视线平齐,然后牢牢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舟眠一惊想要挣脱,却被顾殊行高高举起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男人将少年一圈便足以围住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让他用虎口摩挲额头那处的一道伤疤。
当舟眠感知到掌心那道凹凸不平时,他猛地闭紧嘴巴,就连眼睫也狠狠缠了几下。
那是他给予顾殊行的伤疤。
所以是因为这道伤痕,才会让眼高于顶的温特格拉斯子爵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吗?
顾殊行因他受惊的模样笑了一下,他缓缓松手,又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抓住这次机会拼尽全力往上爬。”
舟眠睁开眼睛,声音沙哑道,“可惜你不是我。”
他们身处不同的阶级,所以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共情。
“知道就行了。”
顾殊行不置可否,他捻起一缕湿发别在舟眠耳后,动作亲昵地仿佛是在为接下来的一切铺垫,靠在舟眠耳边低声道:
“乖,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