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百年前那场席卷世界的大战的起源,各方学者们的观点不一,各执己见,至今都没有达成一个统一的共识。
在距今大约一百二十年前,一场莫名的气候风暴曾突然降临,致使旱地洪涝、水乡枯涸,天气无常,寒暑莫测。
世界性的灾害与饥荒出现在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种族、聚落之间为争夺生存资源,关系变得极为紧张,摩擦与小规模冲突更是时有发生。
人类学者认为,是龙族的贪婪无度与矮人的斤斤计较波及周遭的国家,才导致冲突最终升级;而兽人们则指责人类奸诈无信,率先撕毁条约掠夺兽人村落,是压垮稳定格局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利者装聋作哑,同盟者左右顾盼,求存者以牙还牙。
在谁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与种族都被牵涉进来,并在这团名为仇恨的回旋泥潭里越陷越深,无可挣脱。
而彼时的精灵与兽人之间的斗争也进行到最为白热化的阶段。为了给那些长毛种还以颜色,同时也为了减轻同样正与兽人族开战的人类盟国的战线压力,奥瑞森林中的大量木精灵被派遣到南方草原的前线阵地。
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来都与地面与世隔绝,即便世界局势已经搅得一团乱也依然片叶不沾身的天空族群——翼人族,毫无缘由与征兆地对守备空虚的精灵王庭发起了奇袭。
‘飞翔是神明赐予的恩惠。’
天空所能覆盖的范围,便是翼人的标枪能够投射的范围。
扶光抬起头。
“介于你平日表现出的常识匮乏,我想我有必要向你补充一点关于精灵的生理知识。”精灵王说着,给身侧的斐利卡眼神示意。
后者很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羊皮册,摊开到某页递到扶光手中。
杜兰也顺着扶光移动的视线低下头。
这名‘常识匮乏’的精灵幼崽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在精灵里,有少部分幸运儿,天生带有天空的基因,在成年后背部会逐渐生出翅膜,如同蜻蜓的鳞翅。”精灵王悦耳的声音自耳畔滑过,扶光双眸停在羊皮卷的示例图上,久久无法回神。
也就是说……有部分精灵也是可以飞的。
他垂下眼帘,纤细的睫毛遮蔽住瞳孔,令外人无法窥见里面的神情。
只是还远远不够。
身体与翅膀的构造差异,注定了即便是拥有翅膀的这些精灵也难以在空中与翼人抗衡,就像是翅虫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抵达雄鹰展翼的高度。
扶光将手中的羊皮册合上。
多么残酷……
留守王城的精灵十不存一,而能够飞翔的那些,几乎尽数在这场卑劣的无德之战中陨落了。
想必这也是扶光至今都没见过长翅膀的精灵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翼人族最终袭击了世界树,而目标,则正是位于树冠深处的‘培育袋’。
大片大片的精灵果实被火焰吞噬,那些已经孕育出肢体雏形的精灵胚胎被果壳包裹着,然后在高温中卷曲融化,化为残骸。
世界树的意识几近疯狂——
由此,世界才知道,这从人们有记载的历史起便矗立于此处的世界之柱,也并不总是葱郁的绿色。
金色脉络攀上祂的每一根枝节、每一片树叶,碧蓝的天空便不再是僭越者的后花园。
血幕挂上澄澈的天穹,赤色的雾弥漫于空气,然后落到祂金色的叶子上。
一切的一切结束以后,这片燃尽的赤金色焰火便只剩下苍白的灰烬,飘洒的白色落叶就如冬日寒雪,染尽王城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段过去,也成了所有幸存精灵心中无法愈合的疤痕,再不诉之于口。
那枚金色的果实,也是在这场变故中丢失的。
——直到百年后的今日。
扶光抬眸,窗外阴云后的阳光渐明,一缕光正好落在他黑色的瞳仁里,漆黑而明亮。
“所以,城内才不存在传统的树建筑,反而都是木架建筑与石构建筑……”毕竟过去的王城在战火中毁灭了,现在扶光看到的,其实是在废墟中重新建立起来的城市。
“高耸的城墙、还有外面寸草不生的荒地。”他回忆着自己初抵王城时感觉到的那股异样。
“看起来,你们认定天上那些强盗还没有偃旗息鼓。”扶光将羊皮册递还给斐利卡。
他这味饵料,原来为这些长了翅膀的鸟人们精心准备的。
扶光忍不住想要发笑。
‘神子’的身份在他人看来金光闪闪,但在精灵王眼中也不过是一种好用的道具。
但他并不讨厌对方这一点……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利用’反倒比其他精灵无条件的宠溺让他更自在。
“我今日出城的的确确只是巧合,”既然对方已经展示了诚意,作为交换,扶光自然也不会再回避他的问题……只是系统的事他不会吐露。
“不过我能救下商队,是在意外发现污秽气息后主动搜寻的结果,杜兰应该也向你汇报过,我曾在王城北边转悠许久,那便是我在追寻异兽的踪迹。”
精灵王微微颔首,其实从方才他向扶光讲述百年前那段历史的过程中,扶光表现出来状态来推测,他便已经有了答案。
那些卑劣的翼人悄悄将异兽投放到王城外围行径,大抵确实与他们多年以来对金色果实的图谋并无关联,这其中恐怕还有别的阴谋在酝酿……
外面的走廊中的脚步声渐近,紧接着书房的门便被扣响。
一位身着王庭服饰、左眼佩戴着单边眼睛的精灵走进来,期间还正好与回望过去的扶光短暂地视线相撞。
“陛下,异兽的投放点已经查清楚了!”这位精灵在看清书房里这一堆人后依旧面不改色,他掠过扶光与杜兰,将手中的羊皮卷递给斐利卡。
斐利卡展开后,转交于精灵王手中。
“勘测小队回报,那些该死的翼人很有可能是将这五头异兽丢到了赛因河畔!”他说到这里,言语难以克制地上扬,神情表现得异常愤怒。
扶光眨眨眼睛,扭头询问旁边的杜兰。
杜兰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他压低声音对扶光解释道:“赛因河在王城上游,王城的生活用水都来源于此。”
扶光的眉头缓缓皱起。
也就是说,整个王城的水源都会被污浊污染。
这真是缺德到家了!
本来如同看客听故事的扶光,此刻终于切身理解了一向文雅的精灵会用‘卑鄙无耻’来形容翼人族的原因。
扶光与精灵王的会谈刚好结束,现在对方又有正事找上门,他自然是利落地选择了告辞。
斐利卡没有留下,而是送扶光离开王庭。
离开的时候,几人隐约听到那名带着眼镜的精灵正在念叨水源供给一类的词汇,语气听着多少有些焦灼。
“水源地的污染很严重吗?”扶光实在好奇,便向刚才经手过文书的斐利卡询问。
斐利卡摇了摇头,“没有严重到污染地那种程度,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影响……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使用这些水源究竟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你们也没有办法清理这种污染?”他挑眉,又看向身侧的杜兰。
“如果污染程度不严重的话,森林能够自己调节过来,就是需要时间。”斐利卡叹了口气。
扶光托着下巴,“那这段时间王城里的用水会怎么办?”
“多半会从荆棘塔紧急调遣几名超阶魔法师来,使用水魔法制造干净的水源应急吧。”斐利卡对此表现得相当捻熟。
“……那这么看起来问题其实也不大,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不就好了吗?”扶光摊了摊手。
果然,有魔法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解决水源储备并不是难题,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将这些水源运送给每一位精灵……”杜兰点出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王城的生活必定还是会受影响。”
“……”扶光稍加思考,明白为何二人都是这副事态严重模样的原因了。
无它,精灵实在是一种非常在乎个人卫生与清洁的生物,对用水需求也会很高。
这一点恐怕在整个大陆都无人能比。
虽然应急备案能够保证他们生存必须用水,但却很难确保他们每天晚上还能泡上热乎乎的澡。
扶光揶揄的表情才露出一半。
“搞不好未来三年污染都无法彻底恢复……”斐利卡的声音异常沉重。
“什么!”扶光笑不出来了。
人可以忍忍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但万万不能三年都洗不上澡啊!!
现在从王城移居到别处还来得及吗?!
……
翌日,食肆。
杜兰站在水池旁,听从扶光的指示激活木管上的蓝色媒介晶石,水流果然就如同斐利卡之前描述过的那样,从管口源源不断地涌出。
扶光背对着坐在一旁,与斐利卡大眼瞪小眼。
他现在心情很不美妙,毕竟任谁才刚捣鼓出来一件能提升生活品质的玩意,然后隔天就被告知这个玩意再也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心情都不可能美妙得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现在井水都已经不能使用了。”斐利卡瞧他失落得异常真情实感,安慰他两句。
今日清晨王庭就已经发布了公告,为避免有头铁精灵仍旧使用自家井水,稍晚些时候还会有士兵到每家封井。
“咦,这管子不是空心草的茎干吗,王城十几年前搭建的一批木架建筑用它做过木龙骨,你是从哪里捣腾出来的这东西?”杜兰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瞧这导水的木管怎么看怎么眼熟。
“就在后面院子的杂物间里?”扶光挑眉,“等等,你说这管子其实是某种植物的茎干?”
斐利卡看到扶光的眼睫垂下片刻,再抬起来时便爆发出一股晶亮的光芒——活像是饿兽发现猎物!
“没错,这种植物生长迅速,非常利于魔法催发速生,曾经很受建筑队的青睐……”杜兰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声音缓缓弱了下去。
“你怎么了——”斐利卡看着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扶光来到杜兰身边,手一伸便将他昨天才绑上木管的媒介晶石粗暴地拆下,“从现在开始,忘掉这个东西吧!”
“为了洗澡自由,我们需要真正的、成体系的供水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