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片区域是一片荒地，平时也少有人前往，这水管连过去是做什么用的？”斐利卡问道。

“做农业灌溉试验田。”扶光点点图纸一角。

斐利卡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瞧见那里标注的选种作物名称。

——小麦。

他一时哑然。

王城城郊的大片荒地一直留存到今日，其中的原因和内情十分复杂，不过说到底，都是因为王庭暂且还想不出完美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首先第一点，王城区域的森林是被战火摧毁的，而焚尽一切的并不是普通火焰，而是魔法汇聚成的火。这种魔法火焰呈现出诡异的苍白色，在舔舐过土地的同时，会损耗泥土中的某种物质，导致被焚烧过的土壤再难长出植物。

其次，精灵们虽然掌握着相对先进的树木催生魔法，但城郊荒地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要使用魔法重植森林，所消耗的魔力量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便是荆棘塔的所有魔法师出动，也需要整整二三十年才能完全恢复——但荆棘塔的魔法师不可能只围着种树这件事转。

最后，王庭总有顾虑，许多精灵都认为翼人族的阴谋还没有结束，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或许还会重演，比起修复王城外那片很有可能会被二度焚毁的土地，优先修建防御与军事设施才是重中之重。

扶光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内情。

“土里长不出植物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他从推车的最下边翻出一个小布袋，布袋口灰扑扑的。

斐利卡看着扶光将之打开，然后捏出一撮土来。

土粒十分干燥，明显不结团，隐隐有砂化的特征。

这很显然这不会是扶光后院里的土，而是城郊的荒地土壤样本，他有些惊讶，“你从哪里弄来的？”

扶光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待在王城里吗？

“上次出去时，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扶光把土粒装回口袋，用手帕擦干净手指。

“……”斐利卡不得不感慨，扶光真是不白出去一趟。

“其实那片荒地上并非是完全长不出来东西，只不过大多植株矮小，并且叶片早衰。”他叙述着自己的发现，“如果将之拔起的话，还会发现它们的根系也很瘦弱。”

斐利卡还真没注意过这些细节，但扶光既然专门提起，那想必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这些土壤里的确是缺少了某种微量元素。”扶光拎起小布袋，在斐利卡面前晃了晃。

甚至他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城郊的荒地会如此缺乏这种微量元素。

直到刚才，他听斐利卡提起白色的‘魔法火焰’。

他不免感到荒谬，可荒谬之余却又升起更多惊喜。

这个世界的物质基础与他前世的世界基本是一致的，因此前世的科学知识在这里依旧可用。

这其中就包括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不是金木水火土那种元素，而是元素周期表那种元素。

城郊土壤的有机含量低，土质成互不粘连的砂质，长出的植物矮小、早衰以及根系瘦弱。

综合这些可以推测，土地极有可能缺乏磷元素。

而造成如此现状的根源……大抵是因为所谓的白色‘魔法火焰’，本质其实是燃烧的磷火！

魔法世界，真神奇吧！

扶光不由地唏嘘。

在正常的土壤中，磷元素存在的状态其实很多，最容易被植物根系吸收的那部分，是水溶性磷、也就是游离的磷酸根离子；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磷酸根离子会呈吸附态，或是被带正电的土壤颗粒静电吸附，或者是与金属离子形成配位键吸附，以及被土壤有机质中的功能基因团吸附。根据其类型不同、吸附强度不同，这类磷元素被植物吸收利用的难易度各有差别。

而剩下的诸如矿物态磷、有机态磷、固定态磷则难以被植物利用。

但不论如何，以上这些状态各异的磷元素，都并非是以单质的形态存在于土壤中的。

而从斐利卡描述的火焰颜色来看，‘魔法火焰’应该是整合了土地里各种形态的磷元素，最终合成了四单键连接四磷原子的四面体结构单质磷——白磷。

这是否代表着……

魔法这种生产力运用在化工行业上的可能性？

扶光沉浸在自己的头脑世界里，一时难以自拔。

“扶光、扶光？”斐利卡在他眼前挥手。

他好半晌才回神，继续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讲完。

“而这种微量元素，我用‘磷’来称呼它，而上述的植物症状，其实都是非常典型的缺磷症，只要能针对性地施肥，土地是能够恢复正常的。”

斐利卡并没有追问扶光是如何知道这些他闻所未闻的种植知识的，他只是盯着桌面上的羊皮图，缓缓皱起眉头。

“怎么了吗？”扶光瞧他一副有话想说，但又十分犹豫的模样。

斐利卡抬头瞥他一眼，“你有了解过木精灵领地内的农业发展现状吗？”

扶光有些莫名，“当然，虽然我觉得那些零散的种植田很难配得上‘农业发展’这四个字就是了。”

精灵们生活的奥瑞森林资源十分丰富，而他们又天生热爱自然，从不做涸泽而渔的事。

木精灵在采集森林物资的同时，也会主动去维护它们，久而久之，被采集的资源区不仅不会枯竭，反倒还会被打理的越发繁茂，二者是互利共赢。

也正因为如此，木精灵几乎不需要专门为了食物去进行种植活动，扶光提到的零散种植田，大都是用来种植魔药的，使用的种植技术也相对原始。

“那你以为，为什么我们精灵没有像别的种族那样，大规模地开垦田地，种植作物呢？”斐利卡更进一步反问。

扶光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跟生活环境造成的饮食习惯有关吧，从我观察到的情况来看，精灵们日常所需的食物五成是各种果实，三成是蔬菜，两成是肉类。”

在这个谷物才是绝大多数智慧生物主食的主流趋势下，精灵们的画风多少显得有些清奇，毕竟他们几乎不怎么食用谷物。

顺带一提，这个世界最常见的谷物也是一种麦子，叫做天赐穗，只不过制作出来的面包非常粗糙，难以下咽，唯一的优点就是非常耐储存。基本可以等同于某黑麦制作的某黑面包。

除此之外，大麦、燕麦，还有粟米同样也被一些国家或地区当做补充主粮。

并且它们与扶光的‘小麦’、以及天赐穗这种异界变种植物不一样，这些谷物与扶光记忆里的那些谷物一般无二，只不过称呼有所变化罢了。

“精灵没有食用谷物的习惯，自然没有必要开垦田地。”扶光阐述着，话锋却又一转，“但归根结底，习惯是可以创造的，天赐穗的口感的确糟糕，不讨精灵的喜欢再正常不过，可我想要种植的小麦却不一样。”

这些日子他也断断续续做过几次面食，而凡是品尝过的精灵无不交口称赞，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斐利卡。

扶光有信心，小麦能够俘获大部分精灵的胃口。

“我丝毫不怀疑小麦本身的优越性，扶光。”

只是没想到，斐利卡仍旧摇了摇头，“我想，你之所以使用‘试验田’这个称呼，就代表你未来还是希望能够开垦更多的田地去种植小麦的，不是吗？”

扶光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如果只是城郊的荒地，我想道尔顿看在你的面子上大概是会批准的，但如果你未来还希望在森林里开辟更多耕地……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斐利卡扭过头，将手中的羊皮纸卷起。

扶光其实……还真不能说是没有这种想法。

但这也不过是隐约一个念头罢了，他目前琢磨这套灌溉试验田的方案，更多的是希望能将小麦这种好吃的粮作物推广给更多人。

如果精灵们能喜欢上它，势必会产生相应的需求，那么小麦或许就能够被精灵们自发地种植并流通起来。

这样扶光也就不用再自产自销，未来说不定也能吃到更多好吃的小麦食品。

只是没想到这创业未半……不，应该说还未开始，就要崩殂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答案你刚才也提到了，精灵天生热爱自然。”

扶光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开垦大片田地不可避免地会挤压森林的生存空间，王庭在精灵们完全没有饿肚子威胁的前提下，势必不可能只为了一种单纯只是更美味的作物，去打破保护森林这千万年以来的传统。”

斐利卡很不愿意泼扶光的冷水，但与其等扶光真的都去做了才发现行不通，早早地告诉他现实反而更好。

扶光彻底陷入了沉默。

斐利卡眼底有一丝担忧滑过。

说实话，站在个人立场上，他其实是很欣赏扶光想要做的这种尝试的，维护森林固然重要，但他却也并不觉得森林就如此脆弱。

只是更多的精灵并不这样想。

但扶光的表现却很快超出他的预料。

这名黑色眼睛的精灵幼崽先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很快平复了心情，若无其事地将桌上的羊皮卷收了起来。

“看起来你还不打算放弃？”斐利卡揣测道。

扶光扭头睨他一眼，“不，”

“我可不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