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到今,可没人在地上见过这些东西吧。”达奥加斯声音颤抖地说。她可能想开个玩笑,可她自己的那声短笑都显得十分勉强。
提雅文哑声说,“旅者韶庇护我们。”
“向旅者祈祷绝对不如向光辉者祈祷管用。”柯尔特说。他虽然将光辉者的名字念得笃定,可他还是开始叹息,“愿阿莱芙真的保护我们吧——”
一阵砸在帐幕上的乱风打断了他的话。所有人连带帐篷都在洛芙诺大道上滑出去十几步远。幕布就快被撕裂,人们瑟缩打颤,却还是要探头往外看。
徙倚觉得就这么躲在这里哪也不去实在是太傻了。她希望能到洛芙诺大道之外的什么地方躲一躲,至少找个掩体之类的。但怎么才能说服所有人一起跑呢?
空中的半存在瞭望四方,也许暂时还没注意到他们。它的面孔始终没有定在这里。
达奥加斯和缇梨像刚躲进来的时候一样挤着徙倚。徙倚听见达奥加斯先是自己小声念叨,随即稍微提高了声音,“你们有没有觉得,它离我们越来越近啊?”
其他人也这样觉得,因为乌云下的人影已经比方才高大了很多。现在从这个距离看,它的身形大小接近一棵威武魁梧的冬领主。它还在继续接近地面和旅人们。
在烟云中,这道如同烟雾影子的身形是轮廓不定的。它的外在表面随时飘散,融进风雪,又随时被新的雪团补充了轮廓。
一阵嘈杂填满了天地,是生于星幔之地的云彩下的人们从未听过的声音。这声音属于古战场,半存最擅长制造这类噪音。早已随风飘散的千军万马的厮杀声混进了暴风雪。远古的回声,属于一个早已远去的年代的血腥。半存很乐于用这种声音提醒星幔之地的人们,他们的祖先拥有一个极其残酷的往昔。
那声响如此撕心裂肺。然而不知何故,半存不再继续下降。从刚才开始好一会,它的身形都不再扩大。
地面上的旅人因那声音而恍惚涣散。他们僵硬地看着半存,久久没有动静,好像已经没有生命。其实他们也许是回忆起了一些远古的血腥。和平年代赋予他们的宁静与美好,那种只要为鸡零狗碎和爱恨痴嗔而吵吵嘴架就可以的幸福日子,此时显得像梦一样遥远。
徙倚尽力回忆起自己在驿站的工作,以及在夷则山南的务农与放牧。关于战争的声光影不断侵扰她的心神,即便还不能直接在她的心象里成形,也已开始叩击平日里看上去坚实无比的理智。关于日常的记忆显得如梦似幻,逐渐苏醒的血腥往昔反而更加真实。
在那些年代,莱尔达人还与大部分浮景人为敌。莱尔达人和浮景人,像撕毁绸缎一样撕毁对方的身体,像剁排骨一样剁碎对方的肋骨……
夷则氏族,是莱尔达人的后裔。
“光辉者阿莱芙在保护我们!”有一个洪亮尖锐的声音高喊道。是达奥加斯。因为激动,她都吼破音了。
徙倚从里到外打了个激灵。她像刚从昏迷和窒息中脱离一样深吸一口气,望向了天空。
原来,半存在半空止住不定,是被荒之烟火阻挡住了。金红亮白的火焰形同绳索网链,隐隐现在夜雪中,将那个烟雾巨人阻拦在荒芜天空之外,不让它接近地面分毫。
事实上,汉楠山脉上的荒之烟火离这里不算太近,但火焰的能量如此巨大,以至于穿越遥遥长路,依旧能笼住这一带的天空。
光辉者的荣光没有退去——奇迹的力量,永不止息的故事,阿莱芙的守护。只要火焰还在大地燃烧,天空中的威胁就永远不会接近地面。
然而半存虽被阻隔在空中,其声响却越发响亮。这会温度实在太低,帐幕里的火盆一直烘烤着旅人们,可它释放出的热气还来不及围住人体,就被风吹散了。
旅人们一筹莫展,只剩最后一张底牌保护着他们,那就是他们趴在地上时用身体紧紧贴住的暖岩。
他们始终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暴风雪肆虐时,洛芙诺大道的表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块镶嵌的白昼灵光,从星幔之地刚被创造出来的年代就被铺在这里,每年都会被修修补补,保证厚度和完整性。洛芙诺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屋子,里面住着为大道扫除尘土的人。在这样的风雪中,只有这些暖岩才能保住生命的热气。
到最后,这张底牌也就快失去作用。虽有暖岩驱寒,击打在他们背后的风雪却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哆哆嗦嗦地叫喊,“那才是西尔芙啊!”
这个声音比达奥加斯的吼叫微弱多了。因为寒冷,徙倚也开始感到轻微的意识模糊。但她看到,在地与风、云与雪的中间,又有一群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