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雨火连呼吸都不敢,看着徙倚,又看看霜旦,似乎拿不定主意。徙倚则凝重地直视着西尔芙战士。
“时间和地点都是正确的。”她不擅长也不喜欢说谎,“我们也确实与半存发生了冲突。但您说我们捣毁了一个据点,这我不太认同。这是成规模的战队才能办成的事。”
“好家伙,”霜旦那红苹果一般的脸蛋绷得紧致光亮,“还真是你们搞的。你们咋跑那去了?”
“回程中,打打闹闹,偏离了航向。”徙倚回答。雨火半哀嚎半尖叫了一声,往她身后躲去。
“真没数!说你呢!”霜旦两步冲到徙倚面前,隔着她去拽雨火的耳朵,雨火又哭又叫,弯着腰转圈躲闪,“谁让你上天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真是不知道轻重!别躲,小兔崽子!”
西尔芙战士本想回答徙倚的质疑,现在却似笑非笑地闭上嘴巴,安静地看着他们折腾。
“别闹了!让我们先搞清楚状况!”徙倚低沉响亮地大喊。尽管如此,她还是把雨火拉到身后,伸手抵住霜旦的胸脯。她就像带着两个顽童的大人,狼狈不堪,还要保持镇定和严肃,“我们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据点。我们看到的是山川幻象。随后,金色的雷电或者雷电般的闪光开始袭击我们。我们在击退它们之后逃逸了。”
雨火和霜旦各自不满意地嘀嘀咕咕。西尔芙战士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他对徙倚说,“那里确实是半存的据点。它们盘踞在那。出于战略考虑,我们不惹它们,它们也不惹我们。不过,你们既然闯进去了,它们就非要除掉你们不可了。结果,却被你们消灭了。我想,这当中不仅有来自雪山的夷则血脉和力量,还有些别的很强大的、受祝福也受诅咒的力量吧。”
他讲话可真隐晦。霜旦却突然停止嘀咕,满面狐疑地望着雨火,“你也参与了?”
“啊。”雨火蓬头垢面地点点头。
“好家伙。”霜旦双手背到身后,清清嗓子,移开视线,嘴角却带着笑意。
“既然如此,这个谜团就算是解开了。”西尔芙战士说,“我们去三方塔,将两位女士的经历记录下来,按上手印。这件事就可以了结了。”
“了结了,了结了。”霜旦喜出望外地搂住他的肩膀,“那咱们就去做一下书面记录、对了,这两个小羔子没给你们添乱子吧?”
西尔芙战士身形细长,霜旦能越过他的胳膊和后背抓住他另一只胳膊。他微笑着说,“事实上,她们是闯祸了,扰乱了我们的战略路线。但是,星幔之地并没有不允许谁在天上乱飞的规定。也没规定孩子不可以在天上嬉戏。”
“对嘛,我也觉得。”霜旦热络地拍拍他的胳膊肘,又回头朝徙倚和雨火瞪眼,“没有规定,那就得靠我们管教了!不许再瞎胡闹,听见没有!尤其不许飞那么高!你俩肯定是飞太高了!正常的空中旅途,根本触及不到它们的地盘!”
西尔芙战士不劝他,也不煽风点火。他瘦瘦高高地走着,气质奇异又飘逸。老头儿松开了他。徙倚悄悄地瞟他的背影,不动声色地跟上他,想问点烟河的事,又知道多半问不出。有太多太多队伍和战士隶属于天气山防线了。
霜旦高兴地搂住了雨火。他以为他说得很小声,可徙倚和西尔芙都听见了,“好孩子,真有你的。你的能量很强。但以后可不许再胡来了,知道不?你还没长大呢。”
徙倚和那战士对视一眼,默默地笑了笑,谁也没说话。
秋深了。
这季节里,人们用满足而欣慰的眼神熨帖着院落、水塘和兔苏地。
商旅们换上厚衣服,徙倚也披上自己编织的暗绿色大毛衣。
毛衣里面是驿站生产的青丝柏衬衫,羊毛袜外罩棕红色格纹裙。
她的头发已经到腰,围围巾时,总有几缕被包在里面。
衬衫领子下铺着自制的小项链——一串用皮革绳系起来的小枯树杈。
她其实是打扮得最低调的。
倾楸穿着花裙子。
你没看错,倾楸穿着花裙子。
淅舟和雨火头上都戴着用落叶和坚果穿起来的花环,落叶鲜艳斑斓,坚果晶莹璀璨。
滩涂穿着有串珠镶边的浆果红马甲,额上悬着颗橡果。
至于江葭,一天换一身衣服,就不必多说了。
一场秋雨后,徙倚坐在大门下阅读来自山之南的家信。
脚下一层厚厚的晚铃树叶,身边还有树叶不断落下。
她的裙子上放着一颗松果。
她父母没催她回家,倒是提起她就快成年,成年以后是否要像烟河一样加入“贤者之心”。
她是不会加入贤者之心的。
她要继续在蓝树驿站工作。
当然,没什么可说服他们的。她离他们那么远,又经常给他们寄报酬,让他们有得和商人交换。他们已经管不着她了。
淅舟也坐在这儿读家信。
她很快就看完,背起手,看着金色的晚铃树,叹气。
这很滑稽。她还戴着秋季君王般的辉煌头冠,却在读了家书后叹气。
徙倚已经习惯哄一群滑稽的人开心。
她沉稳而关切地问,“怎么了?”
淅舟没提家信的事,“一到秋天,就觉得忧伤。”
“为什么?”
“没有理由。”淅舟从空中捞了一片晚铃树叶。
“我知道有人不喜欢冬天,是因为自己在冬天里跟家人吵了架。”徙倚胡诌八扯,试图引她说出心事。
“我倒是没跟家人吵架。”淅舟将手指尖沿着叶脉一点点移动,“不过,一到秋天,山南的雾辛夷、银茅缕什么的都枯了,湖水也冻上了。没多少活儿可干,大家都去屋里闲着,凑在一起数落我们平原上的孩子不如你们山上的会打仗。”
徙倚惊讶地歪过头,“他们会这么说?我以为你们平原夷则不论老少都不喜欢战争游戏。”
“不喜欢,但总归会说叨这些事。”淅舟长长地呼气,“老一辈被更老的说叨,自己长大了,就开始说叨我们。”
战争游戏既有用,又有害。经历过战争游戏的孩子很容易适应军旅生活,参与天气山防线,为保护星幔之地出力。
那些适合做另一种贡献的孩子,就很难不被伤害到了。
徙倚认为这事儿无解。
秉性不同的孩子只是各有分工,暂时在一起长大,被同一种评价体系划分优劣,有的被褒奖,有的被贬低。
可是,又不能完全取消竞争游戏,因为它终归也作出了贡献。
大概,只能靠不喜欢竞争游戏的孩子们自己教育自己,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谁,别被裹挟而迷失,别对一时的输赢太较真。
她拍拍淅舟的肩,“我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这边总归不会有闲下来的时候。冬天有冬季作物要收拾,还要修屋顶,糊墙,给家具上漆、刷油。想想去年冬天怎么过的,我就有点崩溃。”
淅舟眼亮了,“有这么多事可做?”
“对呀。”徙倚弯起眼,笑着点头。
“真不错。”淅舟把那片捋平展的叶子放进衣袋。她忽然慌了,“不对,不对,我是说,去年冬天,你、你、你辛苦了。”
徙倚笑出声,整一下她的落叶王冠,“没关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