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火自己走了。
徙倚以前只想象过她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走的情形,正像她也是在除夕夜悄悄来临,独自坐在火炉厅,没想过别的可能。
她成年后她俩睡一个屋,徙倚更认为连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了。
那天早上她俩一起吃的早饭。徙倚去驿道修路,雨火去兔苏地更换地下围栏网。午饭时她还到驿站送饭,和徙倚打了照面。
晚饭时徙倚回到驿站。天已完全放晴,澄灵的雨后微风在篱笆上跳舞,徙倚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没耽搁分毫,没去宴会厅揪住江葭或倾楸询问下午是否看见过雨火,而是径直冲向卧室。
雨火被子没叠,和早上一个样。
她的东西一样也没少,看来她什么也没带走。
像她的做派。
徙倚天旋地转地愣了一会,冲向火炉厅。
她猜测按照那个浪漫派的做法,可能会在她们初次见面的大火炉边留张字条什么的,类似于她去哪里了,应该往哪个方向追她。
那里现在有人坐着。五个,在打牌。
“你们好,抱歉抱歉,我好像落了点东西在这。”
徙倚硬着头皮冲过去打搅他们,将绵绵藤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
她边道歉边给他们恢复坐垫,捡起纸牌,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徙倚!徙倚!”有人啪嗒啪嗒地追过来,满头大汗骂骂咧咧,“走慢点!你属地鼠的吗!蹿这么快!”
是灼光,今晚当班,绑着手绢条。
“你的信!”漂亮火爆的女人说,“有人在火炉边捡到的。看我骂不死那个傻瓜邮差,这么粗心,把人家的信放那儿!而且你说邪了门吧?也没发件人!”
徙倚恍恍惚惚地接过来,本打算以后什么时候再看。听到她说“火炉边”,她浑身一个激灵,心就沉了下去。
字条代表恶作剧般的暗号。
而信呢,多半是诀别用的。
“我想到过你要陪我一起走,也知道如果我不和你说好,你就会一直盯着我。”
没良心的朋友在信里这样说。
“你不能和我一起走。比我弱的人都比我更需要你。而且,和你们一道我总是很没志气,总觉得自己就是个懒洋洋的普通人,没什么大事要做。也一点都不想去做大事。只想每天吃吃喝喝骂骂人。我还越来越爱哭了。可是,这事不能没人做。为了对所有人都好,我必须离开你们。”
接下来就是一大堆感谢的话。徙倚默不作声地看完,有一股很大的冲动要把它们都当废话撕掉。
比她弱的人都比她需要她。
那她就没有一丝舍不得吗?
这段之后又是给几个朋友写的感谢的话。温情脉脉得不像她写的。
她自己知道,她在这里每天的活动就是吃饭睡觉骂人——骂的就是这几个人。
徙倚抓着这张纸,闷着头原地走了几圈,忽然冲出去。
她要去找霜旦。
虽然不知道霜旦能帮上她什么,但他现在是驿站里除她以外唯一知道雨火身份的人了。
霜旦不在。
她又气急败坏地往回赶,迎面遇上了倾楸。
“哟——”
倾楸端着一个放了很多杯子的托盘,一个讽刺的开头还没成形。
徙倚冲过去从托盘上拿了一杯白鸦茶,一仰头全灌下去。
“雨火跑了!”
她嗓子是哑的,活生生叫自己憋住的慌火给烧哑了,
“跑了,跑了!”
“什么玩意……”倾楸脚步不停歇,“你等会,我去把茶端那屋去……”
徙倚等他托盘一空,就把信摔了上去。
倾楸展开来读。
“大事儿……”他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什么大事儿……”
徙倚喝了茶,稍冷静了一点。滋滋作响的思绪中有那么一股清流在尝试推断:这附近最近的两座特里厄之塔,一座在汉楠山脉,一座在赴昇山脉。更远的在夷则雪山……
雨火不会首选夷则雪山吧?
不,恰恰相反,雨火的首选应该就是夷则雪山。
那是星幔之地最南的一座火炬。雨火性情直来直去,不喜欢走回头路……
徙倚撇下倾楸往户外走。
“哎!哎!”倾楸跟在后面,“你去干啥?”
“我要去追她。”徙倚头脑发热。
她要找到雨火。
再见雨火一面。
至少,再护送她一段。
至少帮她熟悉一下天空旅行的感觉。
那个白痴很少飞天,没见识还什么都不懂,见到雾辛夷都能哭一场。
她蹿得快,已经跑到了兽棚。
高个子的倾楸大步紧随在后,“你去追?你知道她往哪去了吗?”
“我能猜出来。”
徙倚双手攥住他的肩,
“我告诉你,这事是雨火的秘密。我们必须暗中行动,谁也不告诉。我去追她,你去找江葭,淅舟,找信上提到的所有人,给他们看信。一定要悄悄的,不要惊动任何其他人。”
“明白了。”倾楸懵懂地看她领来萤跳,“那你呢?你这是要飞?”
“对。”
“你不能自己去!”倾楸跳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徙倚不耐烦,“我经常自己出门!”
倾楸死死抱住萤跳的脖子,“不行!现在天晚了!到处都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他但凡这样对待另一只时音鸟都会立刻被掀翻在地。
然而萤跳的性格像徙倚。
它傲慢但庄严地斜眼看倾楸,却一动不动。
“没事。”徙倚想跳上鞍座了,“放手。”
“不放!”倾楸抓住脚蹬子,像耍赖一样用自己的手背盖住那里,“来人啊!来人——”
“嘘!我说了不要惊动其他人!”
“那我就自己拦着你!不许去!不许走!”
徙倚拍拍萤跳的头,飞身跃上晚铃树杈,又从那里跳上鞍座,对它低喝,“走!”
时音鸟蹿上了天。
倾楸紧紧扒着绳子,双眼紧闭,腿脚在空中绝望地扑腾,但一声不吭。
或许他还记得徙倚说的“不要惊动其他人”。
徙倚气得抓心挠肝。
她把倾楸拉扯上鞍座,稳住,然后求萤跳落回地面。
倾楸恐高。
即使双脚沾地了也腿软地站不住,还不敢睁眼。
“吓死我,吓死我了。”他喃喃道。
只要让他睁眼看看地面,就会好很多。
但徙倚现在不需要他立刻就好很多。
她把倾楸扛起来带回三方塔,“来人啊!来人啊!”
幸好,来的是滩涂。
“他生病了。”她作出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也装得扶不动倾楸了,“扶好,带好他。带他回去休息。”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倾楸仍在絮叨,“拦住,拦住她……”
“什么?”滩涂殷切地问。
徙倚已经跑出去了。
徙倚来到天空。
这里有广阔夜色、闪耀树林和万里晴空。
出发前她确定应当前往夷则雪山。此刻她驾在天河之下,却发现那样的推测是多余的。
在高天,晴空的边缘,风雨云晦一目了然。
只要看看哪座山的方向上有乌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