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徐右吾的手下意识地一推,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安静。”
他稳下心神悄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屋内燃着亲人的暖香,夹杂着面前之人浅淡的凉气,一股脑地呛进喉间。
徐右吾猛地推开眼前之人,急切地倒了一杯茶,茶水刚抿下去,喉间的血便早已翻涌上来,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血从指尖渗透出来。
身后的林无霜点亮蜡烛,轻轻扶住了他。
“不过一会没见,这么伤得这么重,你去打魔君了——”
感受着背后轻拍的掌心,他的咳嗽渐渐缓住,并未回答,小声道,“对不起——”
林无霜一愣,就看见面前的人拿起自己被血浸染的衣角。
“弄脏了。”
他突然被气笑了,语气不由快了一分,“先等着——”
走廊上脚步渐近,林无霜欺身上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眼前只能容得下彼此。
徐右吾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两点冰凉爬上了他的下巴。
“别动,给你擦擦。”
他看到外面晃动的影子,知道归一门在外面,只能僵坐的原地。
唇边本就是敏感地带,被柔软的布料轻轻擦过,浑身升起一股柳叶拂面的痒。
他别开目光,灯火摇曳,两人依偎的身影倒映在地面,好似恩爱的拥吻,他的心莫名一跳。
而眼前的人,只不过替他擦除血迹——
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对面的人指尖一顿,忽然道,“心跳怎么这么快?”
周围落针可闻,他呼吸一滞,果然听到了自己汹涌的心跳,还有身上昏沉沉的热意,他都怕烫化了对面冷冰冰的手。
魅惑术——
绝对是魅惑术——
徐右吾瞪了一眼,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催促一般,“他们走了没?”
“走了——”
林无霜放开了他,忽然坐到了床上,“你周身灵气不稳,而且还有内伤——”
他的未竟之语瞬间点燃了徐右吾,他背过身去,暗暗发誓等以后——他发达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摘除双修这种功法这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名字……
有了第一次双修的经验,第二次明显快了很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好了。
完事后林无霜照例躺着休息,徐右吾坐在床边,缓缓炼化体内馥郁的灵力。
忽然眼前的灯火一闪,两人同时睁开双眼。
窗边光影入户,入目便是檀木花纹的梳妆台,然而此时镜中却黑蒙蒙的一片,从中涌出几条黑雾一般的长蛇,血红的双眸在夜色中如两滴鲜血,缓缓地从镜中涌出。
耳边一阵清风,徐右吾一回头,眼前忽然一黑,原来林无霜摘了面具扣在了他头上。
他正想摘下,被林无霜扣住手,“别怕,他们不敢——只是被他们盯上了有点麻烦,你遮好脸。”
“这是什么?”。
“毁蛇飞鲸。”
他曾在《四方志》上看过,飞鲸本为上古灵兽,飞升失败后堕入魔道,为求长生,与华亭城郎氏签订契约,以护城灵兽庇佑郎氏千秋后代,与吴氏血脉同寿。
毁蛇既为华亭城护城灵兽,难怪出入自由,只是毁蛇身后既然是华亭郎氏,此时怎么会来这——
还未等他想明白,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个面具无孔无眼,不能呼吸,不能目视,林无霜如何整日戴着这个面具行动如常的。
僵持了许久,那几条黑蛇率先退却,重新钻回了镜中。
“好了。”
耳边突然传来那道带着热气的声音,他分明是个活人——
徐右吾摘下面具,还没看清对面的人,面具刚一离手,便瞬间出现在林无霜脸上。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间,“这个面具是——”
“树敌颇多——隐藏身份之用。”
对于这个说法,徐右吾不置可否。
虽然他不清楚林无霜的为人,不过就最近的相处来看,他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他随口问了一句,“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然而等了许久,也未见下文,林无霜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仿若在发呆。
“你干了什么?”
林无霜淡淡道,“逢春。”
徐右吾眉角一跳,世人皆知“逢春”是华亭城郎氏的传家宝,守卫森严——他已经单枪匹马去了一趟。
“拿到了吗?”
“没——”
“那他们来干嘛?”
“来记仇的——”
“没拿到还记仇,堂堂东南主这么小气吗?”
“前仇旧怨了。”
见对方好奇,林无霜也坐了起来,翻了个空杯,递上前,徐右吾识趣地满上,就听到他缓缓开口,“之前小借了一次,估计是信誉不好。”
“你没还吗?”
“我一死就还给了他们。”
徐右吾喝了一口茶水,刚刚他说啥来这,树敌颇多——谁家好人管“抢”叫借,不怪人家记仇。
死了——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然而对方却自然地调了转话题,“不过这次,他们把逢春弄丢了。”
丢了——然而华亭城一派繁荣景象,丝毫没有丢失至宝的紧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轻敲桌面,身旁的人忽然起身,似乎有所感应,笑道,“这黑锅恐怕要到我头上了。”
他也跟着起身,看向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你还要跟着我吗?”
好巧不巧,黑锅侠成堆,通缉犯联手。
徐右吾并未多想,“当然。”
他率先开门,然而一出门便愣住了。
此时屋外已经聚集了缠绕的黑气,血红的眼眸好似暗夜里的毒箭,吐着信子不断靠近。
徐右吾利落地抽出头顶的乌木发簪,发簪一经落发,通身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划破苍茫的夜色。
剑芒所至,秽蛇黑雾聚成的身体瞬间消散。
不过片刻,从四面八方攀援而来的黑气重新凝聚实体,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秽蛇的数量不减反增。
秽蛇也是上古魔物,寻常法术根本无可奈何。
“等等,这可是一件宝贝。”
徐右吾捻诀的手一顿,只见身后之人上前,甫一碰上长剑,就被灼伤了指尖。
长剑在排斥他——
林无霜似有些失神,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只能轻轻覆上了徐右吾的手,以力驱使着长剑。
“太阿乃天地一俯的至宝,斩妖除魔的利器。”
手阖着手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无形的符咒一震,震颤之间,天地凝辉。
长剑一挥,面前似有无形无感的厉风呼啸而过,毁蛇如枯折草木一般瞬间消失。
风声如潮水般褪去,隐隐听闻,周身似乎还掺杂着无数低吟呢喃,如梦一般笼上心头。
妖魔荡尽,太阿愈发冷冽,周身闪着比夜还重几分的光芒。
“记着了。”
林无霜松开了手,太阿幻化成木簪重新落入发间。
徐右吾心神一颤,这根发簪竟有如此威力,他垂眸消化着刚刚的信息。
天地一俯是个隐世门派,世间很少有他的传闻,而来路不明的林无霜却十分熟悉,还知道太阿的用法。
然而搜遍识海,也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在花妖幻境中看到的回忆,陌生又恍惚,他肯定忘掉了什么——
林无霜肯定认识自己,在自己认识他之前——
心绪迭起,徐右吾脑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来,“你怎么知道太阿?”
“当然是我认识你的师门——”
对面没有隐瞒,徐右吾反而开始小心翼翼,“那我师尊是——”
“扶风。”
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地的感觉,徐右吾心一冷,“听闻扶风尊上天纵奇才?”
林无霜一顿,淡淡道,“自然。”
“听闻他风姿倜傥?”
“当然。”
“听闻他英年早逝?”
“嗯……”
“听闻他勾结魔族?”
对面的人并未出声,但徐右吾内心十分清楚,扶风尊上早死在不周山十五年前的动乱中,罪名还是“勾结魔族”。
眼前黑了一黑又一黑——他瞬间咽下了想问自己身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