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胥看清来者,是宁州的长老,当年还是他教的堂溪胥蛊术。
“你来干什么?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实力,你也不怕我一掌杀了你。”堂溪胥冷声冷气。
玄长老着绣着黑金纹路长袍,衣上的纹路好似蠕动的细虫。
“你不会杀我。我可以让皇后起死回生。”枯枝败叶般的声音回响在寝殿。
堂溪胥激动的情绪缓和下来。
“宁州有一古法,名曰:还魂。”
“陛下需种入影虫,再以心头血喂养之。七七四十九日后,服下我调制的秘药,再将陛下的心头血喂与皇后,皇后即可醒来。”
裴远池神色严肃,他看着堂溪胥,年轻的帝王未有半分犹豫。
“影虫在哪儿?”
玄长老暗暗勾起唇角。
一个石子忽然飞来,打翻锦盒。
黑色的小虫子逃也似的四散开来。
“堂溪胥!你疯了吗?”赵明裳不再尊称,直呼其名。
“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堂溪胥大吼着,无半分帝王的尊严。
“她不是死了,她是走了,是抛下我独自走的。宁愿承受万剑穿心之痛也要走的。”青年的瞳孔里失去焦点,小声呢喃。
徐凝生前最爱红色,最爱堂溪胥穿红衣,用她的话说“红色喜庆,多穿红色,好运便会降临。”
于是皇城里的红绸子至今未撤下。
红不飘荡在风里,不像是喜妇,更像是新人在悲痛。
堂溪胥看着徐凝的,思考着什么。
如果复仇的代价,是让他永远痛失所爱,他一定会放弃。
向前走,别回头,爹啊,为什么引昭现在才明白,引昭真的好后悔啊。
堂溪胥这几日时常去看莫文青的牌位,说了许多话。
“三年前在瞿家庄时,她曾拜托我,往后无论如何都要站在你身后,支持你、帮助你。可你呢?整日颓丧,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徐凝在天上看着你,她也定不会心安。”
赵明裳自徐凝死后,才明白她当初那番话的含义。
堂溪胥却仿佛抓住徐凝的一缕游魂,期盼地看着赵明裳:“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赵明裳半响没吭声。
“没了。就这些。”
青年随意地坐在地上,眸子上蒙着着一层什么,遮住那双有神的眼。
“哼。”
静默了一会儿道:“影虫给我。”
堂溪胥起身,目光寒颤,斜视着身后两人:“谁拦我,我便杀谁。”
玄长老有没有骗他,堂溪胥不管,他只想用这唯一的机会试一试。
影虫有六七只,一个接一个没入堂溪胥体内,青年太阳穴处青筋暴起,拳头紧握,蚁虫噬心。
后来堂溪胥为救徐凝,大兴土木,修建不少道观祭坛,引得朝中不少大臣怒骂他,不理朝政,荒废帝业,劳民伤财。
最近又增加赋税,可谓民不聊生。
堂溪胥懒得理会,他只想让徐凝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影虫养好后,堂溪胥将所有事务,全交与裴远池和赵明裳。
两人知道堂溪胥很倔,他决定的事情,或许徐凝在世时可以动摇,现在任谁也劝不住。
在攻下皇城后,堂溪胥便在大殿后打了一个地宫。
阴湿的地牢下挂着年老的前朝帝王。
宇文湛身上的肉是一片一片被割下来的,伤口久而不治开始发脓发臭,不少蛇虫蚁鼠出来啃食。
待伤口更糟糕,堂溪胥便会派人给他治好,新肉刚长出来一点,又会被割下。
一片又一片,全被堂溪胥拿去喂地下的虫兽。
宇文湛身上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有白糯的东西在蠕动。
堂溪胥用剑挑开,把虫子甩在地上。
“你杀了我吧!”宇文湛生不如死,每次想要自杀都会被堂溪胥制止。
光与影打在堂溪胥面上,玄色龙袍加身的青年扬朱红的唇,把玩着手腕上的朱锦发带。
堂溪胥静默地看着他挣扎,离开时按下玄关。
四周射出无数只羽箭。
“啊”
“啊”
“啊”
宇文湛成了个刺猬,全然看不清脸。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堂溪胥推着徐凝去外面晒太阳。
御花园的花开得正艳,红的、粉的、紫的、白的,争奇斗艳。
堂溪胥摘了一朵白玉兰别在徐凝耳旁,女子眼眶发黑,脸颊凹陷,消瘦了不少,一身死气,老远就能嗅到淡淡的尸臭。
“我晓得你喜欢晒阳光,你马上又可以再见到了。”
年轻帝王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气。
“那天那个死老头说可以救你,我给你喝了好多血,你还是没醒来。于是我把他杀了,省的他再危害他人。”
“这几日又有不少人为了悬赏,声称可以救你。可是每一个法子我都试了,没用,我不喜欢期盼,于是他们全死了。”
堂溪胥抱着徐凝,侧脸紧贴着徐凝的脸,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宫人们路过,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怕一个不小心被砍了。
“引昭,你执念太深。故人已去,为师无法劝你,你选的路我亦无法改变,如今你这副模样,倒也有我的过错。”
毕若华听说堂溪胥登基了,云游至此处,顺路看看。
“或许我当年让你去寻找命定之人,本就是一个错误。”
“世间所有皆有因果,是为师错了。”
在很多年前,毕若华曾占卜堂溪胥命格时,命盘破碎,当日她正在紫竹山,那时恰有蓝色星光划过。
毕若华苦苦占卜,告知堂溪胥下山寻找一戴流光镯的女子,并与她在一起,便可化劫。
堂溪胥找了许久没找到,便放弃了。
直到在佛寺那日毕若华见到徐凝,虽未见到她手上的镯子,但毕若华还是一眼便确定她就是那个女子。
如今徐凝死了,堂溪胥这般魂不守舍,毕若华才是真正担心。
“既然师父早就看出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您真的好狠心!让我亲眼看着她从我身边死去!”
堂溪胥摇晃着毕若华,涨红了脸。
毕若华没说话,只是叹气。
“哼。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走吧,你我师徒情此生已尽。”
青年甩了甩玄色龙袍,冷声道。
毕若华皱眉回望了一眼堂溪胥,负手离开。
徐丘白听闻徐凝死讯后,火急火燎从望月楼赶来。
白发老者已经许多年未曾踏入江湖了,徐丘白自入宫门,一路杀到堂溪胥内殿。
“老幺!”
老者眼眶泛红,爬满皱纹的脸写满悲伤。
“我的老幺啊!”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望月楼楼主,年近半百,抱着女子的尸体痛哭。
徐丘白一掌推开堂溪胥,青年没闪躲,捂着胸膛半跪在地。
“这么写时日过去了,你为何还不下葬?是想让我徒儿在下面也不安宁吗!”
堂溪胥站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走过去,抱起徐凝的尸体。
“你又想干嘛?弄什么幺蛾子?”
“老幺的尸体被你弄成什么模样,你还想怎么样?”
堂溪胥双眼无神,下巴已经胡子拉碴,鬓边鹤发,不知是蛊虫的缘故还是太过伤心,墨发逐渐变银、变白。
“你!”
徐丘白见他不吭声,又送一掌在青年后背。
接着两章、三掌、四掌……
青年吐出大口鲜血,脚下的步子始终未停。
听闻世间有一山,名唤:忘心,忘心山中有种石洞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堂溪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法子,当日下令悬赏重金寻找此山。
徐凝的尸体等不起,毛发、指甲开始脱落,堂溪胥用了许多秘药,把徐凝的尸体泡在里面保持尸身。
世上哪有什么忘心山,不过是民间怪谈罢了。
堂溪胥似也明白了,他不再找人寻找还魂之法。
年轻的帝王日渐消瘦,俊美的脸庞只余苍白。
一日早朝,忽有烈臣谏言:“陛下,皇嗣乃社稷之根本,后宫空旷,应早入新人,绵延皇嗣。”
珠帘后的玄袍天子,闭眼养神。
半响后亦有臣子如此谏言。
接着跪倒一片,齐声复议。
堂溪胥收紧拳头,一滩死水的眸子闪过寒光。
当夜某位大臣便送来一女子,此女倾国倾城着一身女将战袍武剑。
“谁允许你这样穿的?”
堂溪胥赤脚从珠帘后出来,掐住女子脖子。
蓝衣今日听父亲回来说要让她进宫,她高兴了许久。早在堂溪胥登基那日她便一睹风采,果然如传闻那般容颜绝世,神采出众,非寻常男子所能想比。
“你以为自作聪明扮作皇后的样子,朕便会多看你一眼吗?”
“你不过是个赝品,假的终究是假。还想和她比,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帝王修长冰冷的长指,掐得女子下颚生疼。
蓝衣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种屈辱,漂亮的眸子盈起了泪水。
“朕的皇后足智多谋,天生明媚,便是那春日骄阳也比不上。她十四岁习武,十九岁便踏入上清境,是多少前者、后者望尘莫及的程度。她性子活脱,颇有远见,能屈能伸,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当年朕若不是凭着这幅皮囊,又怎会入她的眼。”
堂溪胥轻轻擦拭着徐凝当年醉酒时误送的玉坠。
好似捧着一件珍宝。
“而你,不过一粒粉尘,又怎配与皓月争辉?”
蓝衣自诩容貌倾城,在京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如今被贬得一无是处,更是无地自容,灰溜溜地离开。
自此事后再无一人送美人给堂溪胥。
后宫空荡荡的,像个繁华的牢笼,又像个棺材。
堂溪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徐凝喂药,以保尸身不朽。
世间久了喂不进,堂溪胥干脆先喝一口再喂给徐凝。女子冰冷干燥的唇瓣,凉得青年惊心动魄,泪水紧接着落在两唇交接处。
“陛下怎么样?”一日堂溪胥晕倒在宫中,裴远池路过这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