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闻凉放下筷子,他在宫里没听见过这样的风声。
阳业转身间闻凉就不见了。见这位说得上话的人不在了,老头子急得团团转,还是硬着头皮上。
三人带了一队人马把守道府包围,阳业亦让所有家丁出来防守。
两方都手持兵器,旗鼓相当。
闻凉负手立在屋顶,观察着院内情形。宇文信穿着朴素,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即使自己在宫里并不算张扬,甚至低调得快要被人遗忘。闻凉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凉凉的夜风中,男子镇静自若,食指和大拇指反复摩擦,像在看戏似的。闻凉淡笑道:“有意思。看来这皇室的夺嫡之争,我们的陛下又多了一位人选。”闻凉从来是不怕事的,旁边又是心腹,说话自是不避讳。
属下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堂溪胥扫视了所有人都没看见他认为应该出现的人。
堂溪胥把屋顶也看了下,最后在东南位的屋顶上看见两个男子。一个穿木堇色长袍,墨发上插了一支白玉簪,另一个穿玄色劲装配着宫廷侍卫的刀。是他了,没错。
闻凉也注意到他了,夜有些黑,还好还有浅浅的月光,隔空间二人四目相对。
闻凉立于月光下,但却是背着光,一片黑影看不清人脸。月光泼洒在院子中央的鹅卵石铺地上,照到了所有人却照不到藏于廊柱后的堂溪胥。
闻凉勾勾上唇,笑得甚是温和,颇有些温润如玉。堂溪胥只勾起一侧唇角,青年的眼神中满是蔑视,有些不屑。闻凉虽立于高处,可并未占得半点上风,他反而有一点害怕。
问这江湖上能让他害怕的,只有那位了。
都隐匿江湖这么久了,没想到你还是出来了。
温昭啊,温昭,是你吗?
“阳业,你残害百姓任由他人糟蹋尸骨,牟取暴利。人证物证俱在,你,可知罪?”徐凝神情严肃,语气冷漠,拿出账本,同时抓紧绑着严栋手腕的绳子。
阳业慢悠悠地走过来,拿过账本翻了几页看看,咂咂嘴:“就这么几页破纸,你也想判我的罪?这又是哪来的小子?”这老头子捏着严栋的下巴,端详了片刻:“哦,想起来了。你与那个叫、叫严生的长得有几分像。”
严栋使劲甩头,甩掉了阳业的手,啐了他一口唾沫星子:“你个老贼,杀我兄长剥他皮肉,为了银子,连停尸房的尸体都敢偷。你说你做这么多丧德的事,你就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利逾本三倍者,此交易必失人伦。更何况你的这场交易都不需要本金,你还是个人吗?你简直不配为人。”徐凝指着阳业鼻子骂。
“哼,小姑娘,在这个世上,若只是老老实实的为官,我阳业这辈子都住不上这么大的宅子,更穿不上那华京城中锦衣阁的衣裳。
我本来是想着我要往上爬,做更大的官才能赚更多的银子,可我错了,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银钱的人是走不上去的。于是我开始赚银子,我想了很多法子,盈利都太薄了。我渐渐发现,人,只有丢掉良心,才能赚更多的钱。”阳业逐渐面露贪婪之色。
宇文信皱着眉头:“看来阳守道近年确实赚了不少银子啊。”他隐隐有些怒意,一个地方守道下面又有许多小官,领头的想把这份大工作做下去必要有许多“小兵”的支持。
况且以阳业的家业来看,他一定做这种暴利的生意很长时间了。
“不错。做这种生意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知道一万两银子有多少吗?哈哈哈,我曾经开赌场,赚到第一桶金,我才知道原来钱可以有这么多。”
“你已经赚了这么多银子,为何蜗居在临姚这么多年?”徐凝不解,依照忻朝科举内幕,可投门第甚至站党结派以谋高官。
阳业赚了钱后,却是想开了:“我都赚了这么多银子了,又已经成了一方守道。与其低声下气地去讨好权臣,不若自己当一方地主自在。”
宇文信这才渐渐反应过来,这人恐是在和他们拖时间,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废话少说,拿下。”宇文信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衙邑。
衙役刚刚动手,还没走到阳业跟前。
“慢着,我看谁敢动手。”鲁世仁带着一些人过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巡抚。方才我收到密函,京都并未派什么巡抚来视察,我们都被他骗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武器收起来。”从知府府来的衙邑面面相觑,都还是逐一收起了刀。
宇文信是刚来的,在众人心中自然是没有这个知府有威望。
“所以你刚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就是在等鲁世仁来。”徐凝恍然大悟。
“不错。你还不算笨。”阳业见到鲁世仁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局势反转,所有人都围向宇文信一行人。
“这几个小贼,满口胡言,陷害朝廷命官,尔等还不拿下!”阳业指使所有人,大声呼喊。
场面乱作一团,三人皆奋力抵抗。
偌大的院子,满是兵器碰撞的声音,人影混乱,假山被劈成两半。阳业看着院中贵重的物件损坏,很是心疼:“哎呦,我的台柱子。”
“这老贼怕是早就挖好坑了,等着我们跳呢。”言语间徐凝闪身躲过正要刺向她的刀剑。
堂溪胥后来没参与几人打斗,他见屋顶上的人离开亦随之跟了去。
闻凉察觉到有人跟着他,寻了处密林停下。
堂溪胥跟到此处不见人影,嘁笑了一声。他一步一缓地走在平地上,步伐轻便又有些懒散。今日的堂溪胥穿的是一身藏青色流光劲装,墨发披散,眼尾暗红。
今夜是十六,每月的这一天堂溪胥体内的毒都会肆意扩散,蛊虫都会暴毙一两只,他用强大的内力也难以压制住毒性。
“温城主,好久不见啊。”闻凉从树上慢慢落下,单脚沾地后他有些高兴地看着他这个“老朋友”。
堂溪胥微眯起眼,验证心中猜想,他也懒得隐瞒:“闻凉公公好久不见。”青年还嘲笑地看着他。
闻凉没了刚才的笑脸,他平生最恨别人叫他“公公”。这是一种耻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不是一个男人,他是一个不能人道的、不男不女的人。
堂溪胥自然是知道的,可他偏喜欢戳人痛处,仿佛看到别人愤怒、伤心,他心里就会好受许多。
“不知公公是如何认出我的呢?”堂溪胥一直戴了一张人皮面具,遮住了原本的容貌。
闻凉勾唇浅笑:“江湖上的人或许只知,不惑城三城主青衣无忧有一副好嗓子唱得一出好戏,却极少有人知道他亦有一双巧手,可修容画皮。”
堂溪胥笑而不语,全做默认。
在江湖之上,门派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不惑城这几年可谓立足了威望,城主温昭亦是令许多武林人士闻风丧胆的“枪雨刺命”。
追忆当年,暴雨之下,有人挑衅不惑城。城主温昭仿佛能捏住每一个人的命脉,他以一杆银枪横刺十人喉,满地雨水化血水。悄悄躲在砖墙后的人只清楚看见,温昭将尸体撕成碎片扔进兽洞,老虎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味”。
那一夜有两个侥幸活下来的人,见此景皆仓皇而逃,一个疯了一个隔日就自杀。
那两人到底是命大活下来,还是温昭故意放走的,谁也不知道。
温昭从此一战成名,只是在江湖上他就多了一个称号“枪雨刺命”。闻凉不是怕事的人,可他见到这个青年时心脏还是有些发抖。堂溪胥的身上似乎有那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害怕或者说是令灵魂颤抖的恐惧感。
“没想到温城主竟出关了。我还以为你会不问江湖事,好好地做你那一方城主呢。”闻凉心中虽不愉悦,还是浅笑着,毕竟也不清楚他现在实力如何,早些年就打不过他,能不惹上这个疯鬼最好。
今夜毒发,堂溪胥在努力克制毒性,内力有所削弱,见此人来者不善:“公公都出来做腌臜买卖了,还把算盘打到我的地盘上。你想做什么事我不管,可你的人惹了事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就得管了。”
闻凉有些疑惑,他做这些事时都是吩咐给手底下人做的,并没有仔细调查过。“哦?不知是哪一处扰了城主清净?”
“还是去问问你的手下阳守道吧。”
闻凉瞬间明了,原来如烟楼是不惑城的。说到底其实也不干闻凉什么大事,商家借如烟楼场地拍卖,如烟楼请戏班子唱戏也不清楚布偶是人皮做的。
这笔帐只找个小喽啰算,堂溪胥自是不甘心的,左说右说,闻凉还是脱不了干系。
堂溪胥飞到高树上折了折了一段长树枝,“哗——”迎面吹来一阵风,这是堂溪胥甩出长枝时内强大刮出的风。
闻凉不想与他交手,节节防守往前跑。退之再退,无路可退。
最后闻凉落在一叶扁舟上。小舟由十来竿墨绿色的竹子做成,长约五尺,薄薄的一片漂浮在静静的湖面上。
长靴轻落于竹筏上,竹舟摇曳,泛起卷卷涟漪。这夜有些冷,周静无人,只余孤独的月亮倒一片银光缀在漆黑的湖面上。
堂溪胥紧追而至,不见闻凉人影。
“呼——呼”
“哗、哗、哗”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在湖面点踏,闻凉大步踏水而过,堂溪胥闻声转首,随即踏水踩上竹筏。
一重一轻,原本平衡的竹筏就此失衡。竹筏上翘,闻凉被迫缩腿上跳。一高一低,堂溪胥重甩长枝,树条缠在闻凉的腰上。
闻凉落下,竹筏归于平衡,堂溪胥拉过闻凉手腕,闻凉空出的那只手立刻打向堂溪胥胸膛。
动静惊起,湖面的水纹就未平息过,层层叠叠,水波翻卷。
几招下来,二人算是打个平手。闻凉松松手:“温城主,你这功力比不上当年啊。”堂溪胥今日毒性发作自是让人捡了便宜,只是极少有人知道他中毒了而已。
堂溪胥蓄力欲下狠手,青年右掌旋转,对着闻凉不怀好意地笑。
闻凉见此招式的起势,顿时警惕:不好!是绝命!
当年不少江湖侠客都死于此招下。
闻凉亦出掌抵御此招,夜色如墨,他恍惚间看见堂溪胥眼中闪过什么,随即青年侧手,闻凉打过来他躲也不躲,把闻凉都吓了一跳。
“噗”
闻凉重打在堂溪胥心口,青年阴笑着坠入湖中,溅起高高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