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蹲在一个黑衣人身边,之前袭击自己时还龙精虎猛的,这会儿全都像枯树桩子一样,僵在地上,一动不动。
再看黑衣人的面目,也逐渐模糊不清,眼睛处更是只剩下一道缝,鼻子嘴巴这些重要器官只能从对应的位置上才能勉强分辨出,真就像是在木头上刻画出来的一般。
若非白索身上的刀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和木头桩子打了一晚上。
江洵同样看到了黑衣人的异状,眉心微蹙,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
见韶容还蹲在地上,一身碧色罗烟裙随着她的动作,将地上的灰尘扫的一干二净,便想让她先站起来。
还没开口,就见韶容“豁”的一下起身,面朝自己伸手比划着道:“世子,能不能拿刀,将他们身体切开一部分。”
白石和白索在一旁听了,对视一眼,这上京城中再没有哪家小姐像她一样胆大,能面不改色说把人切开的话。
江洵很顺从的捡起地上掉落的刀,比在黑衣人上方,轻描淡写的问道:“切哪里?”
韶容伸出纤细葱白的手指,在黑衣人的胸腹部点了几下:“从这里下刀。”
江洵依言照做,先将衣服划破朝两旁拨了拨,露出颜色怪异的棕褐色皮肤表面,随后下刀,刀尖触碰上皮肤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柔软,而是异常坚硬。
江洵偏头看了眼韶容,见她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的动作,像是在她意料之中,随后手上带了点力道,刀尖切开坚硬的皮肤表面,往里深入,切开一道长口。
落在后面的白石和白索好奇的探头,待看清切口里面的样貌后,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江洵不悦的扫了二人一眼。
这也不能怪他们,只见那切口上层边缘处,有些像树皮,一层一层紧密缠绕,皮上还带着不规则的裂纹和凸起,横斜深刻,“树皮”下是一层白花花的油脂和黏膜,最中心是一堆烂成软泥的红色血肉,血肉模糊中依稀可见残缺不全的心脏残块,被“树皮”的细根牢牢的扎根吸吮,已经变成了枯败的铁锈色。
看到这一幕,在场人都反应过来,这些怪物生前必定是正常人类,只是不知道被施了什么妖术,变成这副不人不树的诡异样貌。
韶容皱着眉头看完,口中小声道:“果然是这样......”
江洵丢了手中的刀,想从袖中摸条手帕出来擦擦手,手刚抬,才想起自己今日出门换的是窄袖劲装,怀中只带了符纸,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刚想作罢,只见韶容递过一方手帕,盈盈朝他一笑:“擦擦吧。”
江洵挑了下眉,欣然接过,擦完后随手往腰带里一塞,口中道:“洗干净后再还你。”
韶容摇摇头,倒不计较这个。
江洵见她还能朝自己笑笑,显然是不害怕刚才的场面,心中不由一松,想到她刚刚说的那句“果然是这样”,不由问道:“卫姑娘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韶容听他问起,这会儿又有些不确定,犹豫道:“我只在大和尚的手札里见过类似的记载。”
江洵心中一动,她口中的“大和尚”就是那位悟觉大师吧。
韶容继续娓娓道来:“大和尚年轻时曾游历四方,那会他的名号已经小有名气,常有百姓慕名而来,上门求做法事或者化解因缘。有个布商找到他,说自己的妻子太过在意自己年轻貌美的容颜,已经陷入痴狂,不管是谁说的,只要能美容养颜,就坚信不疑。布商受不了她癫狂着魔的性子,想与她和离,甚至愿意让出全部家财,只求离开。”
“布商妻子不愿意,甚至认为是因为自己老了,没有年轻时美貌,才让布商有了和离的想法,于是四处托人打听,寻求容颜永驻的方法。这本是痴人说梦的一件事,谁料布商妻子不知道求了什么灵丹妙药服下,容貌真的一天比一天娇艳,长出来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淡,直到完全消失,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布商一开始也是高兴的,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的妻子时常枯坐在一处,一动不动,晚上连烛火都不给点,布商趁她睡着,夜里大着胆子一看,旁边睡着的分明是个木头傀儡!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家门,躲在友人家,第二日天不亮就在寺庙门口等着,直到见到了大和尚,寻求解决之法。”
故事中布商妻子的异状倒是与这些黑衣人能对上几分,白石听的入神,忍不住开口催问:“后来呢?”
韶容看他一眼,接着道:“后来么,大和尚随他下山回家,见到了本人后也只能摇头叹息,告诉他自己也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事,帮不到他。”
“我以为这个故事到此为止了,后来无事再翻手札,看到一段多年后的补充,大和尚终于知道当年那位布商妻子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是一种罕见的人傀之术。”
“最早是由道家方术之士寻求长生不老,另辟蹊径炼制出来的珍贵丹药,能让人同时拥有青春永驻的容貌加上不枯不腐的躯体,可不就是他们向往的长生。”
说到道家,韶容抬眸看了江洵一眼,江洵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戏谑,唇边似笑非笑的回望着她,韶容的小心思被拆穿,脸上有些发烫,心虚的咳了两下接着道:“那个布商妻子应该就是丹药失败的残次品,而这些黑衣人,显然连残次都算不上,太粗糙了,更像是实验品。”
如今众人已经弄清楚缘由,既是邪术,背后必然有施术之人,若不是梦貘妖将他们牵扯出来,还不知上京城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乱。
夜色已经深了,韶容不自觉摸了摸发凉的双臂,撇了撇嘴,有些后悔傍晚出门前没有披件轻薄的斗篷,江洵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口道:“先送你回去吧,明日我再去趟大理寺,让他们有个防范,顺着这条线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韶容点点头,明白自己只能跟进到此处,剩下的就不是她能管的事情了。
之前江洵制服的妖鬼精怪后,后续的善后一般都是白索负责,今夜受了伤,白石想让他早点回府上药休息,便主动留在了院中。
“怎么,胆子大了,又不害怕这些了?”白索知道他是好心,嘴上却忍不住损他两句。
白石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以前没亲眼见过,只听你说,光想想就觉得瘆人可怖,今日实战了一场,觉得也就那样,还不是死在世子和卫姑娘的手中。”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两句:“再说,卫姑娘都不怕,我堂堂七尺男儿,更不能给世子丢人。”
白索竖着耳朵听清了他的嘀咕,自己也是暗暗称奇,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卫姑娘,回京几日也听白石说过几句,心里始终觉得即便是天仙般的貌配,总接触神神鬼鬼这些多少有些惊世骇俗,再说家世也着实低了些,多少伯侯高门想要和江安王府接亲,更别提只是一个从五品官之女,因此每次听白石提起,自己都有点膈应。
但是今日接触后,对她大为改观。一个千金小姐,为了替两面之缘的醉金楼婢女报仇,了却她的遗憾,亲自索敌追凶,如此有情有义,让白索心生敬佩,也为自己之前的偏见感到羞愧。
再说,跟随世子多年,王府里的情况他也一清二楚,世子诸事缠身,身兼重担,向来独身一人,逢年过节也是形单影只,从未和哪位女子走的亲近,而今卫姑娘还真是独一个,白索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卫姑娘能感受到世子对她的不同。
韶容坐上来时的马车,不知是不是她天生心脉不全,导致她比常人更畏冷一些,夜风从马车车窗缝隙里漏进来,韶容想找个软垫给它堵上都没找到大小合适的。
“世子,外面风大,你也进来一起坐马车吧。”
江洵正骑马走在车旁,就见韶容探出一颗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他,眼里的光亮像是天上的星子。
白索心绪复杂的坐在前面驾车,很想说世子自小习武,体格健硕,根本不会怕冷,耳中就听见世子笑笑道:“也好,晚上确实更深露重,就坐马车吧。”
白索:......
江洵弯腰上了马车,身长腿长的往边上一坐,有意无意的挡住了车窗外吹来的夜风。
这马车韶容一人坐时还显的空阔,江洵进来后便稍稍嫌小了,免不了衣服挨蹭在一起。
韶容又往角落挪了挪,挨着软垫靠着,丝毫不显局促,相反很满意车厢里再不漏风。
今夜着实有些累了,在马车规律的晃动下,韶容只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
江洵见多了她用术法时的聪敏灵秀,眼下她迷糊困顿的模样简直可爱极了,看着她的目光不由柔软下来,嘴边噙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心中软成一片春水。
“困就睡会儿,到了我再喊你。”
韶容闭着眼睛咕哝两句,在暖意融融的车厢里,抱着靠枕缩在角落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