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晴上卫府探望时,韶容正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右手握着《降妖记》,身旁摆着几盘样式精致的糕点和切好的水果,一摇一晃看的入迷。
素月站在月门处,提高声音通报:“小姐!温侍郎的千金来看你了!”
韶容从书中抬头,没等站起,一阵香风拂面而来,温以晴今日穿的一身粉桃色彩绣蝶蕊细纱裙,在满园春色中像轻盈灵巧的蝴蝶,翩然而来。
韶容深吸一口气,故意左顾右盼道:“哪里来的醉人熏香,竟是将我一院子的花花草草都比了下去。”
温以晴被她夸张的动作逗的“咯咯”发笑:“这是三春晓前几日新推出的香膏,这款云粉豆蔻我排了好久才抢到一盒呢!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说着在韶容面前连转几圈,向她炫耀自己新得到的宝贝。
韶容站起身,鼻间轻嗅,感受空气中微甜的花香,“这味道清甜不腻,令人联想到三月枝头绽放的粉光豆蔻,很适合你呢。”
温以晴听她夸奖,笑的更开心,献宝似的拿出一个木制精工的小盒,递给韶容,笑眯眯道:“这盒雪落幽梅是送给你的!”
韶容惊讶,抬手接过来,没急着打开,挑眉道:“难得你买东西还念着我,有心了。”
温以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急着谢自己,“前几日哥哥回来,他说你帮了他一个大忙,想给你准备一份谢礼。但他又不知道我们姑娘家喜欢什么,于是就托我帮忙,不拘什么礼物,给你送到就成!托你的福,我这盒也是用他银子买下的!”
原是如此,韶容将香膏收下,“温少卿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眼见温以晴一双眼时不时瞟过摇椅,韶容回头吩咐素月让人再搬一架过来,待搬来后,两人双双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晒着春阳,好不舒服。
素月有些不忍心的别过眼,还好是自家院中,两位小姐这副闲散不合规矩的样子不会叫旁人看去。
温以晴朝韶容那边偏头,眼中闪着好奇:“你帮了哥哥什么忙?”
韶容见她好奇,想来温少卿是怕她害怕,所以没有将梦貘妖的事说给她听,那自己更不能俱实以告,只能含糊道:“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线索,对温少卿手中的案子有点帮助。”
温以晴一听就知道是在敷衍自己,努努嘴,有些生气:“你们都不肯跟我说实话!”
韶容见她起了性子,和自家弟弟耍无赖时很是相像,心中颇为亲切,赶忙笑着安抚她:“眼下只是有了线索,温少卿还在暗中探查,个中细节不好对外说。等案件告破,得了你哥哥允许,我再完完整整的告诉你如何?”
温以晴顿时舒展了眉头,她虽有世家小姐的小性子,却并不娇蛮,只是家中对她呵护爱惜惯了,但凡有事都会下意识瞒着她,之后就不了了之,如韶容这般耐心给她讲道理,她反倒能听得进去。
话虽如此,但韶容在府中修养多日,对人傀之后的案件进展也一无所知,眼下被温以晴一句话勾起来,心中也是好奇,只可惜白石只按时送东西,涉及到案件半个字都不肯往外吐。
温以晴被安抚好后,很快将这事抛到脑后,双脚点在地上,晃着摇椅,与韶容说起这几日上京城中的见闻八卦。
“我给你下帖子邀你出去玩时,哥哥才告诉我你在府中静养。我只好和其他小姐妹游春赴宴。可宴会席间总能遇见那位雅宁郡主,听说从她赴了太子妃的赏春宴后,各世家贵女举办诗会游宴的邀帖纷纷飘向长公主府,她一反往日拒人千里之外的作态,待人温和体贴,又富有才华,现在城中多得是围在她身后打转的公子小姐们。”
韶容不止一次听出她话里对雅宁郡主有所鄙夷,不禁好奇:“你与她有过嫌隙?”
温以晴撇撇嘴,哼了一声:“她自小体弱,基本不出长公主府。偶尔随长公主出门,也是一副清纯柔弱的姿态。相识之初,我还怜惜过她,那样好的出身却叫药罐子身体拖累了。后来相处中却发现,她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柔无害。”
“直到有一年长公主府中设宴,王太仆府上去了一位远房表妹,一身裙衫是罕见的重莲绫制成,众人乍见惊艳,说了好些夸赞。姐姐可能不了解,那重莲绫是蜀地传过来的衣料,织匹过程繁琐无比,又不如京中云绫锦卖的好,逐渐就失传了。”
“王家表妹那身裙衫也是她母亲故去前亲手所制,众人得知后纷纷安慰她,夸赞她穿的清雅秀丽。可偏偏不巧,这身裙衫被郡主失手打翻的茶水弄湿大半,众人虽是可惜,却也无法怪罪,王家表妹只好狼狈的去换了一身。”
“宴会结束后,那位王家表妹捧着被剪成碎布条子的重莲绫,跳了湖,雅宁郡主当时就站在我身边,我听她淡淡的说了句‘可惜这身裙衫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辣与得意令我遍体生寒。”
尽管是旧时,温以晴说的也平淡,在韶容听来仍是心惊肉跳,好端端的一个活人,高高兴兴去人府中做客,为了显示自己的尊重特意换上最好的衣裙,最后竟然落得人裙两空。
“那身裙子到底是不是雅宁郡主吩咐下人剪的已经不得而知,只是每次看见她,我就会想起那日她眼中的狠毒与畅快,再不肯和她一起。后来雅宁郡主也渐渐在长公主府中闭门不出,此事也没多少人再提。”
“如今一想到往后大大小小的席宴上会遇见她,我就忍不住的作呕。”
韶容于此也是无法,又不能捆住她的脚不让她出门,只好道:“长公主既有意替她选婿,如今频繁出来走动也是想告诉大家她身体已经无碍,若不然,即便再高的身份,也始终令人膈应。”
话说到这,韶容想起赏春宴上雅宁郡主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敌意,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生了警惕,眼下知道雅宁郡主是什么人,往后不与她相交就好。
温以晴笑了出来:“也不知是哪家公子会那么倒霉被她选中。”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那位倒霉蛋日后都要捧着这朵娇花,闷笑出声,温以晴心情也好了许多。
“我等下要备车去趟城外的石相寺,你要和我一起出门然后回府吗?”这是韶容一早就有此计划的,只是没料到温以晴会突然登门。
“石相寺?”温以晴偏头想了想,“听说城郊寺庙里来了一个颇为俊秀的和尚,可是这处?”
韶容一时静默,她倒不知道有这回事,莫非说的是净一?
温以晴见她沉默不语,以为韶容也是听了城中传闻,想要去亲眼瞧瞧那位俊秀和尚,一脸“我懂我明白我理解”的神情,摩拳擦掌道:“我也去!”
韶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兴奋,有些迟疑:“......那你可要回府和伯母说一声?”
“打发个人回府说一声就行。”温以晴说着上手来摇韶容的臂膀,“去吧去吧!”
韶容被她晃的无奈,招手让素月过来,命她亲自去温府走一趟,与林夫人禀告一声,这才答应温以晴:“那就一起走吧。”
两人上了卫府的马车,照旧是吴伯赶车,带着二人朝城郊石相寺驶去。
石相寺是上京城城郊有名的大寺,建于九松山半山腰上,寺外清静通幽,一路行来,路旁遍栽松槐,青枝叠翠,一片碧茵草色在山野杂花的点缀下野趣盎然,不远处隐约可见庙宇一角。
马车在石相寺山门外停下,韶容和温以晴下车后不约而同的抬头,只见山门之上高悬匾额,上书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石相寺”,金漆描勾,巍然大气。
温以晴年岁还小,对未知的神佛有着一丝敬畏之心,眼下见石相寺山门古朴耸立,顿时放轻了脚步,不自觉的敛声屏气。
韶容则没有那么多拘谨的想法,她虽修的是佛门术法,但大和尚并不教导她死板的佛门条规,只说诸天无实体,水月皆虚空,只要心存一念,入眼皆是神佛。
是以韶容比寻常和尚对佛法的理解更加通透,自在随心。
两人拾阶而上,绕过山门后的放生池,来到大雄宝殿外。一路上遇见的和尚星星散散,韶容心中有些悲哀,如今圣上偏信天机道长,连带民间道士的地位都水涨船高,石相寺这种千年古刹都如此凋敝,其他小寺庙宇可见更为艰难。
大雄宝殿中,现世佛佛相庄严,慈眉善目,双眼微阖,目光怜悯的俯瞰下方跪拜的世人,他只能化解世人心中的苦难,却救不了水生火热的现况。
韶容双手合十,闭目参拜,听得耳边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不由睁眼看去。
石相寺的方丈永觉禅师站在二人身旁,微笑着问道:“不知二位施主心中所求何事?”
韶容摇摇头:“心中无所求。”
温以晴更是直接:“我来找新来的那个和尚,大师可知他在何处?”
永觉禅师被二人的直言噎一下,半晌呵呵笑道:“如此回答,二位施主真乃妙人也。这位女施主要寻的应该是净一吧,他眼下应该在法堂修行。”
温以晴得了准确的回答,拉了拉韶容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她被四周面貌狰狞的四方天王凸眼瞪着有些害怕。
韶容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要走之时,永觉禅师在她身后喃喃自语:“心中无所求,是真的无求还是因为无心可求?”
殿外明明日头正好,韶容此刻却像寒冬腊月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遍体生寒,方丈话语中隐含深意,竟是知道自己天生心脉受损!
待要回头与他分辩,永觉禅师合掌微笑,竟是先行离去。
韶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惊疑不定,知道自己天生心脉受损一事只有家中双亲和弟弟,还有就是大和尚,再无他人。
偏偏眼下大和尚去向不明,但愿只是她多心了。
等此间事了,说什么也要回山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