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时怎么从胸腔里掏出自己的心呢。那颗鼓动着奇异声音的小东西,只有在人死后,在没有以后的日子里,才能被人日夜心碎的想念。——《人间不再》】
在我将要冲出去,至少要把云雀带走的时候,在我的胸腔里,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突然咕咚了一声,血液加速鼓动在我的血管里,仿佛要将我的血管撑破一样。
随后,我的目之所及,便只是黑暗了。
世界遗弃之地,不在高山,不在雪地,不在世界上任何一个令人惊奇的地方,它的名字多么响亮如一声惊雷,却只在一间甚至称不上大的房子里。
我想,这世上大概是有人追求这种千万分之一的,甚至概率小到足以被称为奇迹的东西,它有多罕见,我就能有多出名。
若是我该多好啊。
怎么会那么刚好。
偏偏是我呢?
碎裂在地上的空酒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玻璃渣,铺满灰尘和不知是什么污迹的地板,一具腐烂发臭,肥白的蛆虫在其中钻奶酪一样蠕动的尸体,一个脖子上挂着狗链的小孩,死死的被钉在屋子的中间,那骨瘦如柴的模样不像一个年幼的孩子,反倒像是具骷髅。
一具尚且还会呼吸的骷髅,两个眼球嵌在那眼眶里,竟是连苍蝇在上面稍作停留,也不会引起眼皮的波澜。
那是……谁?
那些景象飞也似地闪过织田崇的身边,竟是连一刻也不敢停留。
那是什么?
织田崇诧异的瞪大了眼。
那是……
一个悲剧的故事。
仅此而已。
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这样轻柔的,轻柔的说着。
拯救世界的人回溯时间,时间飞逝,万物回归一年前的时间节点。
唯有这里,唯有这里,或者该说,唯有这孩子,当他身上的时间随着所有人回到一年前的时间节点时,脑海里却清晰的保留着自己这一年以来的经历。
仿佛有人和男孩玩笑一样的黑色幽默,他打开了那个通往自由再不见苦难的门,然后撞进了痛苦的怀里。他以为他拥抱的是快乐是自由吗?不,那是再次重启的人间啊。地狱里的痛是很短暂却也长到几近永恒的,人间的痛则是深入骨髓,在牙齿被生生拔出后,在肱骨被取出后,在肋骨被敲断后,痛苦会随着他们的离开而绵长着持续,你会发烧,难受,如此一想,或许地狱还要好些,至少当你被拔掉手指后,它能立刻长出来,叫你的皮肉上没有任何痕迹,不用枉受那发炎发烧,拔牙断骨的滋味。
死而复生的尸体,笑意吟吟的男人正站在门外,他刚一打开门,怀里便冲进了一个消瘦的小孩。许是因为太向往那外面的阳光了,他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炮弹一样的跑出去,那许久未进食的身体,好似最后一次燃烧自己的流星,短暂的发出过美丽的光辉。
那一刹,男人脸上和善的笑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粗鲁的推攘着小孩,脸上还维持着温柔的笑,警惕的四下留意着,随后在进入房子里,安全的地方后,一脚踹向这颗流星,单手在后,顺手将门合上。
关上的门阻断了门外的阳光,那微微照耀进屋子里的阳光,随着那门的合上,吞没了最后一点金色的亮光,也遮住了孩子不可置信的那双眼睛。
……诶?
小孩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预想过自己逃出这间房子时,应该先小声地狂欢,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等一段时间过后再庆祝自己的成功,他在肚子饿的时候想,在身体里仿佛蚂蚁攀爬几乎要挠烂自己脖子之后想,他成千上百次的幻想,告诉自己,再加把劲,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未来不是吗?
在他那千百个幻想中,独独没有哪一种,是这样的。
为什么?
我没有逃出去?
还没有结束吗?我不是已经要逃走了吗?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为什么?
孩子被绑起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饭了,手臂上细细匝匝的针口,有些是打进身体里的营养液,有些则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快乐,从而打进他身体里的一些成瘾药物留下的痕迹。
手上和脚上,肌肉萎缩的厉害,他尖叫着,挣扎着要用腿去踢,用牙齿咬,野兽一样的失声尖叫。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被自己全力击倒在地的男人会仿佛没有事一样,无事的人一样,在门口等着他。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
高高举起的手握紧成拳头的模样,随着肌肉在手臂上微微鼓起的小包,最后狠狠砸下。
只两下还是三下,那孩子就不动了。
死去一样的瘫软在地上。
汩汩从鼻腔脆弱的粘膜里流出来的,是一些红红的液体,带着难闻的铁锈味,男人皱着眉看着那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在那灰尘中溅开一朵小小的红色的花,随后伸手一抹,把那流出的东西,往旁一抹,糊到了小孩的脸颊上去。
于是瘦到脱相的脸上除了耸起的颧骨和蜡黄的皮肤,又多了一点红艳的颜色。
像拖着红色尾巴的流星,在男孩的脸上划过。
织田崇想闭上眼不去看那画面,却发觉自己的眼睛瞪的很大,仿佛要将一切映入眼帘一样的逼自己看下去。
接下来的画面里,是一把尖端沾着血的镊子,零散落在一边的碎牙。
他几乎要压制不住自己胸腔里腾起的怒火了。
他只往前走一步,却猛然间发现,那人转过头来,仿佛正注视着自己一般,嘴上张开一个裂到嘴角的笑,几乎可以叫人看见他喉咙深处,石榴籽一样坠在其中的小舌头。可织田崇的注意却没在男人身上,而是绕过他落在那被牢牢绑在地上的孩子身上,注视在那薄弱的胸腔,为何突兀的陷进去了一点点?
这画面飞也般的向后去了。
小孩跑出房子的画面出现了好多次。
起先,织田崇以为这是同样的片段,只是不断出现而已。
后来,当他意识到,那是真真实实,确切的不同次逃跑后,织田崇煞白了一张脸,身体在克制不住的战栗,好像无形之中有人伸出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空气无法进出,他快要窒息死掉了。
或许你有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一只在亚马逊雨林的蝴蝶,只因它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两周后,就可以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细微的变化,都能改变那个男人的手是伸向锤子,还是握住钳子。
*
早在将织田崇抓来的时候,六道骸就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他建立契约关系。
在他将要夺取织田崇的身体时,却发现这人的精神世界上牢牢的锁着,里面弥漫着不祥的黑云,翻涌着,却也安静蜷缩。
夺取身体最简单的方法,其实并不需要这个人的精神陷入恐慌,但是当那人的精神状态活跃时,六道骸不仅要操作对方的身体,还要分出心神来压制对方的精神。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大多数人被剥夺身体后,几乎都会进入精神深处,在那里陷入几近昏厥的沉睡。
少有人会奋起反抗,对这种人,六道骸则会挑选他们记忆里最害怕恐惧,或者不敢面对的事情来致使他们的精神陷入恐慌之中。
所以当织田崇皱着眉抵抗他的精神时,六道骸就解开了那道不知锁着什么的枷锁。
解开后,他也没有在意,满意的感受着织田崇的反抗力道渐渐减弱,不过稍微有些奇怪的是对方的精神活跃程度几乎是断崖式的暴跌,那又怎么样呢?
手指随着大脑的指令随意的伸直弯曲,六道骸敏锐的察觉到这具身体里似乎还蕴藏着什么能力,不同于火焰,是另一种体系的力量。
不过没关系,时间还很长,他会搞明白那种能力该如何使用的。
他这么想,然后向着沢田纲吉他们遇到兰恰的方向走去,本来想跟上沢田纲吉他们一行人,不过转眼就看见了太宰治。
一见到太宰治,六道骸就在心里暗自磨牙。
他故意出声叫住太宰,虽然他没有去看织田崇最深的记忆,但是普通的,浅显的记忆他倒是翻了一遍,知晓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看他狼狈的模样。
太宰被叫住后,身体就像被人定住了一样,没有动作,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扬起那种平常的笑容,“你这么快就逃出来了吗?崇君。”
他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缩在身后的手指,神经质的抽了抽。
六道骸顶着织田崇的身体,皱着眉直直的盯着太宰治,那张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仿佛利剑一样,要将太宰在此处凌迟,“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来救我的吗?”
太宰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犯了一项严重的错,让感情支配了理智。
对他而言,这个场景简直是往他的胸腔插上一柄顿顿的刀,在他的胸腔上割磨血肉。
说着我这是为你好啊,的人还少吗?
你本有能够救我的机会,可是你没有,对太宰而言,没有选择去救织田崇,而是促使别人去救他,这件事是很严重的。
有而不做,和没有所以不做,这两件事的严重程度是不一样的。
他的辩解的话在喉头滚动,苍白又无力。
他甫一抬头,就看见突然出现的齐木楠雄。
那一刻,太宰治的脸色仿佛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