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倒是发生了一件稀奇事,乘王居然主动揽下看管皇室狩场的职责,要知道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柳洵一边看他哥擦他那把失而复得的宝贝剑一边兴致勃勃的讲着。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洒下斑驳光影,映在兄弟俩的衣摆上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听见他提到郑寅的名字,柳煜皱了皱眉停下了手里擦拭浩倡的举动。“难道是他昨天夜里脑子让驴给踢了?”
面对他哥的毒舌,柳洵习以为常的憋笑。
管理狩猎场的工作谈不上多难,但也确实对于皇子们拉帮结派没有一丝帮助。猎场建在京郊北山,其实只用了山前的一小片地,但是出于帝王排场整个北山都被围了起来供皇室专用。除了每年两次的春猎秋闱前需要跟礼部户部确认一下规格和礼数,平日着实没有跟其他部门打交道的必要,手底下管理的活物除了山中走兽也只有几个日常巡山的守卫,但凡有点背景的士兵都挤破脑子的去金吾卫和御林军,留下的都是真正没权没势的草根。
“我听几位老臣都在说乘王这是彻底放弃跟太子争权了,逐渐开始走向闲云野鹤的边缘。”
“他要是不争了那才是脑子真让驴给踢坏了。”柳煜丝毫不信郑寅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的要让郑宣身败名裂,今早就突然转性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清水衙门,居然有人自告奋勇的接下,这人还是往日最喜奢华、最讲排场的郑寅,着实是有些许诡异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说对了,他还是趁早放弃当郑宣的对手吧,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柳煜笑道。
“哥哥对太子殿下的评价出奇的高啊。” 联想到那天在演武场太子对他哥细致体贴的模样,柳洵皱起了眉头。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很不愉快的陈年旧事,哥哥一定刚回京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才会被太子温良的表象迷惑。
“青圭映世, 星耀风华。” 柳煜当着弟弟的面豪不掩饰对郑宣的欣赏,在他眼里世间万般美好也难及他的少年丝毫。
“怎么了?”察觉到弟弟的表情很不对劲,柳煜疑惑的看向他,“那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子殿下在朝中风评极高,但我觉得他只是看似霁月清风,实则心狠手辣的很。”柳洵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必须要告诉哥哥一些关于太子的事情,哪怕哥哥可能会因此伤心。
这次换成柳煜震惊了,难道太子和丞相府交恶?离开京城太久了,柳煜也有点摸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父亲和郑宣有什么过节吗?”
“那倒也没有……”
“那就是你私人对他有所不满?”见他点头了,柳煜更好奇了。
柳洵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哥,你还记得安王爷是怎么死的吗?”
“蓄意篡改皇家典籍,污蔑皇室,意图谋反。”柳煜冷冷的开口道,就那么轻易让他死了也算是便宜他了。
“可是真相并非如此!”柳洵急了,安王爷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弟弟,这位皇叔大小就很疼爱他,可是面对皇叔被污蔑直至处死他却无能为力。
“当时,朝廷正组织编纂一部记录历代皇家言行的典籍,安王爷作为文坛领袖,被任命为总编纂官。是太子指使自己手下的人,在编纂过程中故意篡改一些关键内容。他们将先皇当时西征的决策失误描述得更加严重,还添油加醋地编造一些不实言论,暗示皇家血脉存在污点。同时,太子暗中安排人在民间散布谣言,称这部典籍是安王爷主导编纂,里面的内容是他故意抹黑皇家,以彰显自己的学识和威望。待谣言在京城传开,引起轩然大波后,太子在朝堂上拿出那些被篡改的典籍内容公然弹劾安王爷。他称安王爷身为文臣,不思忠君爱国,反而利用编纂典籍的机会,蓄意诋毁皇家,其心可诛,必定有谋反之意。皇上看到这些被篡改的内容,又听闻民间的谣言,盛怒之下,认定安王爷谋反属实,当即下令将安王爷处死。”柳洵一鼓作气的把这些深藏了很多年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刹那间如重负从肩背悄然滑落,心底的枷锁应声而碎。
可是柳煜的反应却出奇的冷漠,他没有质疑也没有感慨,他只是用一种死寂般平静的眼神盯着柳洵,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幽幽的笑了,用一种柳煜从来没有听过的冷冰冰的语气评价道:“算是他死有余辜了。”
“哥!你在说什么!”柳洵疯了,他不知道他的哥哥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那么的绝情又嗜血,“皇叔他对我们多好啊,他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那只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柳煜比他更疯,愤怒和压抑将他席卷,原本单薄的身躯好似秋风中飘零的残叶,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吓得柳洵慌忙上前扶住他,他哥向来意气风发的哥哥何时变得如此孱弱。
等到柳煜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柳洵——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如今已经不是跟在自己后面跑的小萝卜头了,那些残酷的现实也是时候让他知道了,他对柳洵道:“跟我来吧,这些旧事去那里说最为合适。”
……
柳洵万万没想到他哥会来带他来到这里,这个他们在熟悉不过的地方——已经荒芜许久的长公主府。
那高大的府门,朱漆剥落,露出腐朽的木板,在风中摇摇欲坠。曾经气派的石狮,如今也缺了一角,孤独地守望着这一片失去主人的荒芜之地。
“哥,咱们怎么进去啊?”柳洵指着门上的封条问他哥。自从昭和长公主仙逝后皇上以怀念皇姐为由封了这座宅子。对于之前的柳煜有轻功在身自然来去自如,但是他现在内力尽封还带着一个不通武学的柳洵,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问题。
环顾四周柳煜盯着拐角处的那颗大槐树看了许久,果断道:“爬树。”
……
走进府内,庭院中杂草丛生,肆意蔓延,几乎掩盖了昔日的石板路。池塘里早已干涸,荷叶枯萎,残梗横七竖八地躺着,宛如一幅破败的水墨画。
俩人沉默的走进大堂,里面一切都还维持着长公主出殡那天的布置,柳煜率先在长公主牌位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是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看您。”
待到柳洵也磕过头后,柳煜才郑重的对他说道:“娘就是被安王叔毒死的。”
听见哥哥的话,柳洵整个人瞳孔紧缩。
“安王爷的独子曾在李枢将军麾下效力时犯下大错,罪名是临阵脱逃且谎报军情,被皇上剥夺爵位发配至沧州。安王爷对此耿耿于怀,他恨李枢如此绝情,于是就想报复到了与其交好的娘身上。娘有一品诰命在身,其离世皇上定会大赦天下。正巧那年入冬娘只是偶然染了风寒,安王爷抓住机会,以孝敬皇姐为由送去一碗下毒的姜汤。长公主毒发身亡后,皇上果然下了赦令,安王爷借此把儿子接回。”柳煜没说这其中的腌臜事远不止如此。
听完所谓的真相柳洵整个人已经泣不成声,他扑进哥哥怀里哭的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柳煜也被他带动的心中闷痛,大悲之下蚩苗正蠢蠢欲动,没有内力可用的柳煜只能靠血肉强撑过去这阵悸动。
体内的剧毒终于平复下来了,柳煜搂着怀里还在嚎啕的弟弟不动声色的咽下口中的腥甜,忽然他余光瞥见了放在角落里的一直五彩螺钿花瓶,柳煜顿时怔愣的有点发懵。
他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但再三确认那只瓶子依旧杵在那里,柳煜心中震惊“怎么可能!那只瓶子早在五年前就被琉璃阁偷出去买了,换来换来二十石粮食补贴给燕云军了”
可它确实明晃晃的出现在了那里,柳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终于被蚩苗逼疯了,总不能是记忆出了混乱,其实没有那些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十年征战。
……
“哥…哥你能陪我去京郊的一处宅子一趟吗?”柳洵总算哭的没那么凶了,“当年安王府被抄家时,我好心收留过一个小时候陪我玩过的家仆,现在知道真相了我自然要与其了断清楚。”
柳煜心不在焉的应下了,被他弟弟拉着往外面走的时候满脑子还在想那只见鬼的瓶子,他甚至不再相信眼见为实。
……
在城门前,突然有人出生喊住了正心怀各异的兄弟二人。“二位这是要去那里呀?”迎面那人正逆光向他们走来。
柳洵刚要行礼,就被对方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能在这里碰见太子还真是巧合。”看见莫名出现在这里的郑宣,柳煜短暂的把意识从离奇出现的花瓶上挪了回来。阳光打在男人如雪的白衣上,温暖的中和了他身上残留的一缕阴冷。
“云章跟我这么客气做甚?”郑宣微笑着过来,又不动声色的挤开柳洵站在他身侧,“脸色怎么这么白?昨晚没休息好吗?”
柳煜心道碰见灵异事件能不害怕吗,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师弟,关于朝廷供养烈士家属的事情可还顺利?”
“提议已经在早朝上顺利通过了,不日就能将新规制落实。这件事皇上交给户部去办了,我也落得一身轻松,想着随处走走观察下民情,这不是就刚好碰见云章了吗?”
“那就好,不过你这个太子当的也太过清闲了些。” 柳煜揶揄他。
郑宣笑着应和,他才不会说是暗卫来通报说柳煜和弟弟正在往西门出城的方向走,他才急忙忙的撂下公文让人备车赶过来的。
“云章这是要去哪里呀?”
柳煜倒也没瞒着他简单跟他说了一下,对于安王爷确实是被诬陷的郑宣倒是很爽快的承认了,这倒是让柳洵惊讶了一下。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云章一起去见一下这位故人。”
“为何?”长公主出事的时候郑宣才多大,他必不可能跟这件事有任何牵扯,但是郑宣又确实对此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这其中还有隐情,云章到时候就知道了。”郑宣倒是买了个关子。其实他执意跟着的目的是担心云章的身子受不住残酷的真相,这人现在就一副摇摇欲坠强撑的模样,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
“那就一起吧。”柳煜倒是没想到一波三折的还能有反转,不过郑宣到底不会害他。
见哥哥没有反对,柳洵也不敢出声,默默带着二人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