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说起脸上的这道疤,柳浩扬就开始怀念起曾经那位一直给自己当陪练的大魔头。
当年十二岁的柳浩扬还是个练气八层的小菜狗,但小菜狗这辈子生了一颗不安分的心,连御剑都还不会的年纪,就缠着师兄师姐要一起下山去斩妖除魔。
放鹤门的门风自古潇洒不羁,无拘小节,小孩爱出去便带出去,从来不过度保护,长辈认为小辈摔摔打打才能成长,小辈自己也敢拼敢冲。
于是小小的柳浩扬就和从魔域中潜逃出来的大魔尊“不知”对上了。
放鹤门:是让你敢拼,但不是让你这么敢拼。
魔尊“不知”对于这一代的修仙界小辈来说,已经是个传说中的角色了,这位魔尊在人间刮起腥风血雨的时候,别说小小的柳浩扬,就连柳浩扬他那如今八百多岁的师母燕卓然都还没从娘胎里出来。
后来魔主降世,着手回收人间万魔,魔尊不知首当其冲地被魔主暴打给群魔看,用来杀鸡儆猴。有人传说不知已经被魔主诛灭了,三界再无人能够觅其踪;有人传说不知魔力强大,被魔主收归麾下留为己用;还有人说不知无法被杀灭,魔主将其囚于镇魔塔中,使其不得出来祸世。
总之,在众人口中失踪了许久的魔尊不知偷偷从魔主手底下逃了出去,在某一日悄摸着屠了修仙界的一个村寨,转头就和听到动静跑过来的小小柳浩扬碰面了。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初次和魔尊不知碰面的小小柳浩扬不知道眼前这个着装暴露且眉眼间邪气四溢的狂傲男人是魔尊,只当这是个血洗了村寨身上血还没干的魔修,于是提着剑哇呀呀地喊着什么除魔卫道就冲上去了。
然后被魔尊一弹指给打得肠子又掉了出来,几度濒死,让一众发现他的师兄师姐给带着奔去精诚门求医。
魔族的思维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衡量。而魔尊不知没有对柳浩扬下杀手的理由是,他觉得这小子有点呆傻,自己好久没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了,留着瞧个新鲜。
柳浩扬回去痛定思痛,整日回想琢磨自己是怎么被那“魔修”打出肠子来的,同时又去祖师爷的洞府里拜了一拜,讨来一把适合自己的木系长剑——也就是柳浩扬如今所用的新生剑。
魔尊不知本以为被打得快死了的柳浩扬从此会对自己心生畏惧,但没想到第二次见面,这小子的修为到了练气九层,并且一见自己,又提着剑哇呀呀地冲了上来,还说上次自己回去琢磨了一套打法,这次必定能在他手底下撑过一招。
魔尊不知一边打哈欠,一边毫不在意地想要再一弹指打飞柳浩扬,却没想到这对他来说修为低微的柳浩扬不仅避开了他的一弹指,还用那把发着绿光的长剑在他指尖划了一道。
他盯着自己指尖的那道血痕,血痕很小,他舔两口就痊愈了,但一些大魔尊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不知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当即摁着柳浩扬,把柳浩扬的十根手指全都碾碎了。
魔尊才不要杀了这小子,他要让这小子再也练不了剑,一辈子都因为不能再用手指握剑而痛苦。
但谁知道如今的修仙界医修一个个厉害的要命,硬是把柳浩扬的手指给治好了,依旧能握剑,只是指关节处多出了一些疤痕。
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修仙者的缘分更是妙中之妙。第三次意外相遇时,魔尊不知看着柳浩扬依旧能够持剑的双手,意识到这小子十分难折磨,筑基后的这小子又不怕死地拎着剑冲上来,这次直接在他引以为傲的俊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魔尊不知沉默地用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再次暴跳如雷,一拳打爆了这臭小子的脑袋。
这次不等意外相遇,他亲自伪装成正道修士,把真的脑子坏了的柳浩扬拎去精诚门,现场看那些妙手回春的医修是怎么把柳浩扬给治好的。
随后他发现,本源之力强大的木灵根修士就是打不死的蜚蠊,只要还剩一口气,总是能够活过来,生命力旺盛的可怕。
这小子怎么就是不怕自己呢。在等柳浩扬醒过来的期间,不知百思不得其解,这要是放在一个正常人身上,被他打残这么多次,早该一看见他就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
当然,那样的人他瞧着无趣,应当早就动手解决掉了,哪会像留着柳浩扬一样留着那等俗人的命。
最终,魔尊把柳浩扬的这种现象归为:脑子不好使。
床上的柳浩扬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觑他。
不知不耐烦地抬腿踹了他一脚,怒道:“醒了就给老子爬起来,你看你爹呢?!”
过来打算看看柳浩扬情况的医修见状,也踹了一脚伪装成普通修士的魔尊不知,怒道:“你踹伤患作甚?嫌他脑子好的太快了?!没事干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魔尊不知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一眼医修,不知道出于什么顾虑,没有当场发作杀人,而是骂骂咧咧地转身出门。
“魔修前辈,您叫啥?”
“魔修前辈,您住哪里啊?”
“魔修前辈,您会把我带来医治,我相信您本性是有一点良善的,但初次见面时您为什么要屠村?那些村民得罪过您吗?难不成是有血仇?”
“魔修……”
从精诚门出来,那臭小子跟在自己身后,嘴巴就没个住的时候。
魔尊不知最终忍无可忍,转头握拳捶在柳浩扬的脑袋上,怒道:“老子是魔尊,不是魔修!还有,谁告诉你魔修本性良善的?!误人子弟的东西,老子去杀他全家!!”
柳浩扬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居然存在魔尊有立场去痛斥人类误人子弟的情况。
下一刻,几道鲜血痕从柳浩扬的头发里流淌下来,滑过面庞,低落在脚下的土地中,柳浩扬本人白眼一翻,向后栽倒。
魔尊不知:“……”
糟糕,没控制好力道,又把人脑子打坏了。
精诚门的医修看着又被送过来治疗破损脑袋的柳浩扬,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问再次伪装成平常修士的魔尊不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刚完好无损地走出门去吗?”
魔尊不知摸着鼻尖,视线飘忽,声如蚊蝇:“他走路没看路,一脑袋磕石头上了。”
再次被治好的柳浩扬依旧坚持不懈地追问不知那个问题:“您为什么屠村。”
魔尊不知不耐烦道:“我看不顺眼,便杀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好罢。”柳浩扬点点头,提剑道,“那我便要杀了你。”
魔尊不知奇怪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一点都不知恩图报的臭小子,他刚刚还把这小子送去救治呢!
——也不想想柳浩扬是因为谁需要被带去救治。
“因为你乱杀人。”柳浩扬提剑掠去,直刺向魔尊不知的心口,“我为正道修士,自当除魔卫道!”
不知屈指弹开他的锋刃,嗤笑道:“卫道?你知知晓‘道’是何物吗?”
柳浩扬反挥剑去斩不知的五指,答道:“这世间正确的规则便是‘道’。”
“‘规则’……那都是人定的,我们魔族,没有规矩,万事随心,想如何,便如何!”
魔尊不知用五指抓住新生剑的剑身,并未与柳浩扬动真格,反而饶有兴致地指点道:“你这剑招是跟谁学的?太潇洒,不适合你。木灵根枯荣有道,你若有心,自己体悟这新生剑的剑意,创制一套适合自己的剑法。”
柳浩扬一怔,追问道:“我从未说过这把剑叫什么,你怎知它名为‘新生’?”
不知嗤道:“本尊曾经和你放鹤门的师祖过招时,你还不知道在轮回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当小狗呢。”
他再次屈指弹开柳浩扬的长剑,笑说:“滚罢,以后少跟魔修和魔族来往,这两个群体里就没有什么好东西。还要懂得以退为进,遇上敌手,打不过就撤,等以后打得过了再来。”
不知话落后,这方天地忽然间变得血红,柳浩扬还未及反应,便见一团裹挟着千苦百哀的凶戾魔气骤然降临此间,一名黑发血眸的高大女子从魔气中走出,带着恐怖的威压,一把扼住了魔尊不知的脖颈。
“老子先……走了……嗬嗬……”魔尊不知脸上带着略显扭曲的笑意,仍旧坚持着伸手,用尖利的指甲在柳浩扬怔愣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随后便被那名肤色苍白的女子抓着脖子,拎鸡似的扔进魔气团中。
女子临走前,回首瞥了一眼怔愣当场的柳浩扬,眼中的寒意化开些许,她抬手,隔空轻轻摸了一下柳浩扬的脑袋,用不太流利的人言说道:“不、要,将本尊,来过,告、诉旁人。”
时间拉回到如今,姚绯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说那女子应该是魔主,她让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旁人,那你就这么告诉我,可以吗?”
柳浩扬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当时没答应她呀,而且这有啥不能说的?况且魔主又不在人间,我说了她也不知道。只是不知道那位‘不知’魔尊如今还活着吗……”
柳浩扬话音刚落,两人跟前的圆湖中突然产生异变,一团血红色魔气迅速凝实,化作一名黑衣血眸的女子。
魔主女鬼似的飘在湖中央,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尊,听见了。”
姚绯:“……”
柳浩扬:“……”
那女子面色惨白,出场方式又太过诡异,在凄凉的月色下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本就胆子不大的姚绯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后退,放声惨叫:“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浩扬连忙把惨叫着往后退的姚绯拉住安抚:“别怕别怕!这就是那位魔主!”
姚绯尖叫道:“那更可怕了好不好!?!”
修仙界谁人不知那魔域的魔主是个万年难出的血魔?血魔是世间体内存血生灵的最大天敌,说白了,这魔主动动手指,整个修仙界的所有修士都能因为气血逆行而爆体身亡!
魔主似乎也想出声安抚姚绯:“别、怕……”
姚绯见魔主朝自己伸手,尖叫更甚:“啊啊啊啊啊啊!!!”
一生要美的合欢宗弟子姚绯心道,其实被摄魂而死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死的体面,他不想爆体而亡啊啊啊啊啊啊死的也太脏了!!
“……”于是没什么耐心的魔主直接用魔气封住了姚绯的嘴巴,使其不能发声。
柳浩扬见魔主并未对姚绯下死手,松了口气,转身向魔主行上一礼,恭敬道:“晚辈见过魔主。”
“本尊,记得你。”魔主飘来岸边,立于柳浩扬身前。她的下半身是形似长裙的翻涌魔气,瞧着到真的像是无根无足的鬼魂。
“这、是,本尊,的分身,只为前来,问事,不必惊惶。”
柳浩扬只当魔主是位厉害的前辈,毕竟魔主在修仙界的风评还不错,不是那种是非不辨的坏魔头,因此并未诚惶诚恐——虽然这小子从来不知道诚惶诚恐为何物。
他问:“不知魔主此来人间,是要问什么?”
魔主垂眸,瞧一眼柳浩扬,又瞧一眼旁边一脸惊恐的姚绯,那双血眸中竟然倒映出了白日里姚绯面对百鬼时的景象。
她道:“本尊,看见了。”
柳浩扬茫然:“啊?”
魔主抬手,一指姚绯,说话都流利了不少:“他的恐惧之物。”
随后又低声嗤道:“持有乌杖……竟去,做了摄魂,的下流勾当,我,饶不了他。”
这下不止柳浩扬茫然了,一旁的姚绯也茫然了。
但魔主并未多解释,只是对他们说道:“不要,将本尊来过、此事,告诉,旁人。”
随后便解开了姚绯封嘴的魔气,等这两人答应。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一致向魔主点头,保证道:“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说!”
魔主面无表情道:“休要,食言。”
两人又乖巧点头。
魔主决定信任人类小辈的诚信,随后散去了分身,魔气四散,遁入夜色,天地间一片清朗,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幕只是两人半夜困顿时出现的幻觉。
姚绯用力搓了搓自己被散溢的魔气激起的一胳膊鸡皮疙瘩,心有余辜地说道:“……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在背后蛐蛐这些还活着的大人物的事。”
柳浩扬转头安慰姚绯道:“魔主不会随便杀修士,只需对其恭敬便好,不用怕。”
两人正要回客栈里继续聊天,一转身,却发现顾人还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姚绯又被一身白的顾人还吓了一跳,下意识闪到柳浩扬身后,从柳浩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