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驶过一大片山地，连绵不绝的山脉蜿蜒千里，陆泊舟戴上眼罩准备休息。终于离开寻州了，那个他最怀念也最害怕的地方。
或许只是他反应过度了，爷爷奶奶在寻州有不少朋友和学生，也许是谁赶在中元节前一天来祭奠过。
“北城那边正下雨呢。”赵宏有些担忧，“希望别有雷暴，这鬼天气，坐飞机我都害怕。”
“那边场地租金贵，一天都不能浪费。”陆泊舟很理解刘毅的做法，北城不比寻州，寸土寸金。“天气预报说两个小时后雨就停了，应该没什么影响的。”
话虽如此，中途几次颠簸还是让人有些不好受。夏天的气候反复无常，一半天晴一半下雨的事情也时有发生。陆泊舟拽下眼罩，窗外漆黑一片，往下看城市的灯光如同长长的光带，镶嵌在大地之上。
风暴过去之后的天空恢复了宁静与祥和，他习惯把手机关机，享受难得的无网时光。
赵宏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北城了，抓紧时间吃了一份飞机餐，含糊不清地跟陆泊舟说，“今天走VIP通道，你可别再心软了，这机场人多到能把我们挤死，抓紧时间走。”
陆泊舟倒是不怕挤，只是万一拥塞了通道，又会变成社会新闻。
“我知道。”他翻了一页书，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眼前的铅字上。顾风一个人坐着飞机出国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呢，看着云层下渺小的城市，渐渐陌生的风景，会不会感到无比的孤独。
陆泊舟叹了口气，以前傅曦和总说他入戏太深，从剧组出来了整个人还沉浸在角色里。
“就一个小配角，至于这么念念不忘的吗？”
陆泊舟解释说，“虽然剧本上的描写很少，但你觉不觉得这个人其实很有故事。”
“不觉得，你别总盯着那些小配角看了，演再多也红不了的。”傅曦和指着广告屏幕，“看到没，项安易的新电影上了，找他代言的品牌现在都得排队，我劝你不如转到赵姐这边来，齐心手段不行。”
LED大屏日夜不歇地播放着最新最华丽的奢侈品广告，陆泊舟却没抬头看。“齐姐挺好的，要是没有她，我现在还在做群演呢。”
“陆泊舟，做人要往前看，不能总回头。她之前是帮过你，但现在也确实帮不了你什么了，她自己家里烂摊子都没解决呢，哪有心思工作。”傅曦和对陆泊舟不识时务的表现很不满意，“我拿你当朋友才劝你的。”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到达北城机场。
广播声音把陆泊舟拉回了现实，赵宏收拾起随身的行李，扭头看见季全正冲他挤眉弄眼。
奇了怪了，季全平时挺稳重一人啊。
赵宏把背包拉链拉上，反正一会就下飞机了，有什么事情再说吧。
“我脸都快挤烂了赵宏愣是不看一下手机啊！”季全颇为无奈地望向林祁，“算了，一会下飞机什么都知道了。”
*
酒店顶楼的会议室里，众人陷入一片沉寂。还是季全先开口说，“究竟怎么回事，是营销号造谣生事的话就告他们啊！”
赵宏轻咳两声，“他们现在发的预告也没指名道姓。”只是齐心那边收到了一段明显剪辑过的视频，只有十几秒，其中暗示和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众人面面相觑，唯独事件的当事人站在窗边，雨后的城市难得有了一丝凉意，打在脸上，是冷霜的气味。
“这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就算最后澄清了，网友也不见得相信。”季全清楚地知道互联网是个什么风向，大多数时候，真相远没有热闹来得要紧。“他们要的不多的话，就给了吧。”
两小时前，ID名为“娱情局”的营销号发了一条惊天大瓜预告，称娱乐圈又出现一名法制咖，某待爆男明星“六亲不认”，行为令人发指，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
之后这个号又放出一堆线索，买了许多水军在评论区操控舆论，指向性明显。
“季哥，他们要这个数。”钱小鱼生出一只手掌，在季全面前晃了晃，“我们想买断也出不起。”
季全沉默了，五百万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但这么狮子大开口，手上指定是有真把柄。他试探着看了眼陆泊舟的背影，转过头来问钱小鱼，“这事，不是真的吧？”
钱小鱼差点跳起来，“当然不是了，我们陆哥看着像那种人嘛！”
季全连忙摆摆手，“别激动，我就是问问，既然事情是假的，这营销号怎么开口就要五百万？也不怕闪着腰了。”
钱小鱼也往陆泊舟那看了一眼，脸色灰扑扑的，压低声音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总之家长里短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季全急了半天，这会也累了，坐到了林祁身边。
“刘导问我们这件事打算怎么处理。”赵宏这会也蹦跶不起来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刘毅这个人不吉利，应该请个符给他也挂上。
“泊舟，站那么久了，坐会吧。”季全招呼他，“既然事情是假的，我们就想办法澄清，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谁都看得出来陆泊舟情绪不佳，但这个时候了，总得解决问题。
“刘导说，要不跟营销号砍砍价......”赵宏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活泼语调，不难看出刘毅也是害怕又出现上一部剧那种情况，业内这几年迷信的风是越来越流行，再送走一个主演他这个导演也是要干不下去了。
“他们说，哪天爆料？”
陆泊舟转过身来，眼神像一潭如墨的泉水，看不出太多心绪。
“明天。”钱小鱼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实时讨论度还在不断增加。
季全原本只是觉得陆泊舟工作室这群人都是草台班子，自己怎么说也有十年从业经验，过来帮帮忙。没想到林祁也跟着一起来了，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睛并没有从屏幕上飞速飘过的弹幕上离开。
-互联网是真没有记忆吗？陆之前就是个擦边男主播啊，运气好才进娱乐圈的。
-又一个九漏鱼。
-我还以为只有我记得陆之前那些黑料呢。
-什么被雪藏啊，就是卖惨割粉丝韭菜。
-他要是真的资源那么虐，能搭上林祁？
-楼上说的太对了，真有人相信他是白莲花啊，太天真了吧。
-锐星那么多艺人都好好的，就他闹解约，到底谁的原因还看不出来吗？
-陆做直播期间录屏，想要的私我。
-dd！
“我们这剧也拍了一大半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了。”季全看了眼林祁，已经了然他的心思。这是林芷的第一本改编作品，林祁自然是希望它能顺顺利利的播出。
“其实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钱小鱼苦着脸。
“你说吧，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影响了整部剧。”陆泊舟抱着灰灰走了出去，拨通了齐心的电话。
*
十七年前，寻州，秦莉牵着儿子的手走进了新家，丈夫替他们搬着行李箱，额头上沁出汗珠。
“小舟，叫爷爷奶奶。”
眼前两个老人陌生而严厉，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向他。
“爷爷奶奶好。”陆泊舟穿着新衣服，球鞋刷得雪白，长袖遮住了胳膊上的伤痕。
“这孩子蛮清秀的，嘴也甜。”初次见面的奶奶递给他一个红包，陆泊舟看了眼妈妈，见她点头才伸手接下。
“莉莉啊，小舟今年也八岁了吧，个子长得高哦，像他爸爸。”奶奶没有招呼陆泊舟坐下，他站得有些僵直，想把身子佝偻起来，缩得再小一点。
秦莉脸上也有些尴尬，陪着笑说，“现在男孩子都高，营养好。”
爷爷说，“现在日子好啊，不像我们那个时候饭都没有的吃。小舟也这么大了，不需要人管，你和勇军抓紧再要一个给他作伴。”
奶奶也笑着问，“小舟，你是想要弟弟还是想要妹妹啊？”
爷爷奶奶问什么就要答什么，要有礼貌，要讨他们喜欢，陆泊舟记得这几句话，怯生生地回了句，“弟弟。”
老人家果然喜笑颜开，“哎呦，小舟真懂事，生个弟弟两兄弟就能一起玩了，多好。”
赵勇军从楼上下来，皱着眉道：“爸妈，生孩子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我们还年轻，急什么。”
他的个子不像爸爸那么高挑，皮肤有些黑，是在部队里晒的。“小舟，上来看看赵叔叔给你买的新书桌，你妈说你就爱看书，这以后我们家也能出个大学生了。”
陆泊舟又看了一眼妈妈，方才走上楼，新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木质的书桌摆在窗边，天蓝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喜欢吗？”赵叔叔拍拍他的肩，“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当自己家一样。”
陆泊舟轻轻点了头，身上被皮带抽出来的伤痕隐隐作痛，又时不时发痒。
“小男子汉，知道保护妈妈。”赵勇军看他的眼神充满欣慰，“我找战友买了点特制的药膏，一会让你妈妈给你涂上，过两天就好了。”
陆泊舟拉起袖子，胳膊上骇人的红痕像是某种勋章，昭告着反抗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