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鹦鹉反复横跳于猫猫与狐狐之间,时间一晃来到六月。
梅雨时节的闷热,连同天空的乌云一起变沉重,压抑得像要随时掉下来,时而哗啦啦大雨浇头,时而淅沥沥细雨绵绵,阴晴不定。
室外在下雨,室内的人也在大颗大颗地冒汗,温度十分不爽朗,仿佛一张没拧干的毛巾盖在背上,越来越闷,教人难捱。
梅雨季节后,紧跟着便是一年一度最热的季节,高温笼罩着大地,届时咒灵将更为活跃。
咒术界的【窗口】受高层委派,担任寻找并勘测咒灵相关情报的工作,平时潜身于社会各界,协助术师。几个月前,他们追踪调查的一只二级咒灵逃窜,直到最近才现身于某处。
地点正是由精神病院改建的游乐城。
这只四处游荡的咒灵发现此处可作为滋养自身的温床后,便藏身其中吸收来自人类的恐惧。
若非咒灵即将进化为一级,窗的人员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这是一只谨慎且有耐心的脏东西。
与此同时。
夏油杰也收到了奥村一隆的消息,询问自己是否有空。回复没过几秒,对方一通电话拨进来。
夏油杰将手机放在桌上,和小鹦鹉一起听。
奥村想邀请夏油杰重新去两人相识的密室探险。他讲述了这通来电的原因。
往前追溯自这家游乐城开业起,游玩的学生源源不断,其逼真恐怖的效果大受好评,网上甚至开了相关交流贴,在不涉及泄漏解密答案的前提下,畅所欲言。
其中一条《关于我在衣柜看见鬼眼睛而队友说没看见》的帖子,热议两极分化,大部分表示“没看见,楼主在挣噱头”,零星几个附和说“也看见了”的声音被淹没。
类似的看见与看不见,时常在密室中上演。
奥村一隆所在的灵研会成员事后询问密室的工作人员,确认衣柜只有一张鬼面具,并没有什么眼睛,大家一致认为是恐惧产生的眼花。
奥村一隆当即回忆起夏油杰也曾提到过的衣柜贴脸杀,当时那只鹦鹉嚎得嗷嗷的,印象深刻。
电话那头的奥村一隆问:<夏油君,你看到的是鬼眼吗?>
夏油杰与小鹦鹉对视一眼,语气平淡地否认:<是面具。>
鬼眼咒灵虽无杀伤力,但能被普通人看见,此事非同小可。他以好奇鬼眼的理由,接受了奥村一隆的邀请。
夏油杰没有借口阻止对方前往事发地,尽量能做到的便是自己随行的情况下保护好这群普通人。
挂掉电话,夏油杰说:“还记得我放在密室的那只监视咒灵吗?还活着。”
霖:“但密室再现了你曾祓除的鬼眼咒灵,并且出现多次咒灵出没事件。往好了想,要么是没有出现更高级的咒灵吞噬壁虎监视咒灵,而人在极度惊恐下有激发潜力的可能性,从而短暂看见咒灵并引起恐慌。最糟糕的无碍乎诞生新的诅咒吸引咒灵。咒灵也有领地意识,你的壁虎尚未消失,说明这只咒灵诞生自别处,路过此地。”
“一只能离开出生地的咒灵,等级不会太低。”略有兴味的夏油杰决定中午在外面吃,下午提早与奥村一隆会面。
这几个月不成体系的科普学习下,理论性的咒术相关知识在夏油杰脑海逐步形成框架。当他看到一个站在轿车旁戴着眼镜的西装男人时,与小鹦鹉眼底的了然相同。
在一众年轻面孔中,【窗口】的西装男人的存在有些显眼。
夏油杰没有多看,与奥村等人排队进场。这次灵研会的成员只来了一半,还有几人是现场现组的队友,都是为了一睹网上流传的鬼眼。
夏油杰照例走在最后,将小鹦鹉从口袋放出来。
重走经历过的路线,灵研会的成员依旧会被惊吓连连,而奥村一隆则更像是在配合烘托气氛,偶尔回头看一眼队伍末尾的夏油杰。
“刚刚的是窗吧?他在等什么?”夏油杰与颈侧的小鹦鹉说悄悄话。
“等可以前来负责祓除的咒术师。咒术师比你想象得更加稀缺,几百个吧,还有的甚至在国外。高层能派遣并且有能力的咒术师一只手便能数过来。效率很慢的。”霖嘀嘀咕咕地吐槽。
夏油杰无言以对:“物质资料再生产和劳动力再生产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决定性条件,一定量的生产资料必须有一定量的劳动力,压榨过少的劳动力,咒术界迟早失衡。”
“很少有人能像现在的你一样,透过现象看本质。”小鹦鹉爱怜地将小主人隐藏在黑暗下的轮廓勾勒了一遍。
爱读书啊,这个习惯好。
往死里读,卷死咒术界。
霖:“杰是怎么想到读马克思的?在霓虹的教育里并非必修课。”
夏油杰表情不自然:“你也读过?”
马克思著作摆在书架的宣传标语上,写着:这不仅仅是一本教材,更是一本教养书。读马克思的人,被誉为成熟的化身。
他心动地买回去,甚至因为读不懂,又回购了《资本论》、《剩余价值理论》、《政治经济学批判》、《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经济学哲学手稿》等,为此还愁掉了不少头发。
小鹦鹉只记得自己背过的具体内容。若是不曾兑换掉一周目的记忆,他会回想起那段痛苦的背诵时光,为了上岸。
学习马克思可以懂得这世上还有基于对广袤的人类历史的回顾与展望,在深刻理解人性的基础上,能将复杂的事情用清晰的逻辑解释清楚的智慧存在。
夏油杰再次因为炫技而备受打击。
所以,为什么,一只鹦鹉,会看马克思?
怀疑人生的狐狐能不能卷死咒术界,没人清楚,但狐狐一定会被自己饲养的小鹦鹉卷死。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队伍总算来到著名景点:衣柜贴脸杀。
队伍打算猜拳决出一名倒霉蛋去开柜子。
在奥村一隆自告奋勇之际,队伍手里的对讲机在不同的密室主题中响起,是工作人员的紧急疏散通知,突发火情,警告撤离,为确保通道畅通,整栋楼断电,密室所有锁失效,顺着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会安排工作人员接应。
小鹦鹉低低吹了个鸟哨,看来窗与咒术师赶来,预备驱散普通人后放【帐】祓除咒灵。
现组的那几名队员举着手电离开,灵研会的四个以奥村一隆为首,原本迈出去的步子又折返回来,“不行,来都来了,开了柜子再走不迟。”
给角落里的夏油杰都整无语了。
适应过黑暗的眼睛不再抓瞎,奥村一隆几人做足了心理准备打开柜子,里面没有传闻中的鬼眼,他们大大疏了口气,准备撤离。
黑暗完美掩饰住奥村一隆苍白的面色,其后脑勺也盘踞着一朵逐渐变黑的雾气,似诞生之始具像化的咒灵。
夏油杰回头看了眼缝隙里的血丝眼珠,抬手将其祓除,复跟上奥村一隆,在其身后虚虚抓了一下。
五个人沿着指示灯走了很久仍未能摸到出口,长时间处于黑暗与紧张中,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来的时候路有这么长吗?为什么还不到?”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
灵研会几人恨不能缩成一团,警惕四周的一切。
越往前走,一道独特的声音越响亮,带着节奏感,仿佛是金属与空气摩擦,划出“嗤嗤”的频率。
而众人的视线中,也出现一个如尘烟般聚拢的朦胧鬼影,身穿大衣、披头散发,脸部与双手缠满绷带,那些嗤嗤之声正是手里拿着的剪刀所发出。
心在胸腔中跳如雷鼓,奥村一隆被队友们抱住胳膊,只得开口问道:“喂,你是来接我们的工作人员吗?”
那抹人影缓缓走来,一条几乎将脸部一分为二的裂口张开,露出滴着口水的尖利牙齿,走近了看,头皮上也有无数眼睛藏在头发里,发出硌牙的询问:“我…我…美…吗?”
丑陋的外形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人,灵研会成员们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他们松开奥村一隆,拼命地往反方向跑,回荡在走廊的尖叫尤为刺耳。
奥村一隆吓得像钉在地上一样动也不能动,恐怖使得一股血直冲到头上,脑袋嗡嗡地响起来。自他脚下开始,一股强大的咒力波动涌现,以具体的空间呈现于眼前,将在场的人包裹。
恐惧是人类自身对事物的不了解、不确定。奥村一隆加入灵研会,是心底深处认为不存在灵异事件而萌生的趣味探索,而当这一刻他亲眼体会到鬼怪的存在,只剩对未知的敬畏与逃避。
“夏油君,传闻果然是真的吧…柜子里的眼睛…还有张开嘴的女人…”奥村一隆只觉得手脚冰冷,过度紧张使得浑身冒出冷汗,话里犹带上哽咽。强烈的怕死心激发机体的潜能,他转身拉上夏油杰,生锈般的四肢欲跑出周围无数立方交叠的幽蓝领域。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一切想象中的恐怖全都挤在奥村一隆的脑中,摆动着的两腿抖颤得更加厉害,手也抓不住了。
被夏油杰捏碎的雾气再次自奥村一隆的体内溢出,他心生的负面情绪在加剧对咒灵的害怕,越害怕越漏出。
直到视线模糊并下坠,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身体,瘫软地趴在地上,双耳渗血,嘴里不断说着:“夏油君…快跑吧…跑…快跑…”
奥村一隆从未如此后悔过,若是自己没有贪心看一眼衣柜而耽误撤离的时间,是不是就不会看到了?若是没有邀请夏油杰来,也不会多牵连一个无辜的人。
但这些假设不成立。
早在奥村一隆假装自己看不见鬼眼时,便被咒灵盯上了。被咒灵强制拉入领域内,也跑不掉了。
夏油杰眄视地上的高中生,只是个脆弱的普通人,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没与灵研会的其他成员一样丢下自己逃跑,一边哭得肝肠寸断,一边让自己快跑。
他莫名烦闷,嘴里低嗤着:“被小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