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诺”。这个声音和它的主人一样,令格拉狄斯感到一阵强烈的憎恶。
剧院首席顾问正带领几位一身珠光宝气的女士朝她们大步走来,绣着金色龙纹的礼服下摆拍打着他的脚踝。格拉狄斯和那双死鱼眼对视的时候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马里诺——”马尔科·阿尔马维瓦这样称呼着格拉狄斯,“还有安吉洛——”他又冲奈莉点了点头,然后猝不及防地朝前者贴过身来。
“马里诺,我有——要事相托!”
尽管周遭热闹非凡,但是格拉狄斯不能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轻声细语。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产生任何抵触情绪,恭敬地问他“所为何事?”
“劳驾,请你在第三幕尾声——哦,准确地说在‘安托妮娅’倒下之后——把这个送到七号化妆间,口令是‘歌剧丑角’。”阿尔马维瓦把一卷用丝带扎好的羊皮纸举到格拉狄斯眼前时险些戳到她的鼻子。“我今晚恐怕会——非常非常忙,不能每件事都亲自——哎呀,真的有太多事情够我忙叨啦!所以这一点点小事——你能帮我办到吧?”他又咄咄逼人地加了一句。
格拉狄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用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接过羊皮纸卷,小心不碰到对方的手指,心里却掂量着他是否已经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奈莉的目光在他俩之间飞快地来回移动。
“哎呀,我就知道我能信得过你,马里诺!太出色了!真是太感谢啦!”阿尔马维瓦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抬起胳膊顺势将手扣在格拉狄斯耳边——后者克制住往后退的冲动,“请放心,我一定会在马西诺先生面前多多美言哒!”
他斜睨了她一眼之后就带着他的嘉宾团走开了。格拉狄斯和奈莉一直等到这一大帮子人消失才动身。
“他到底想干什么?”奈莉指着格拉狄斯手中的纸卷不解地问。
“不知道。总之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她们避开热闹的人群拐进一条墙壁上挂满了知名作曲家的肖像的走廊。蒙特威尔第在一旁的画像里好奇地注视着格拉狄斯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打开那卷羊皮纸。不过它显然是用特殊的咒语封好的,她和奈莉怎么打都打不开。她们只得原路返回。
当格拉狄斯与奈莉穿过三楼时才发现剧院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她们越往剧院深处走,眼前的空间便随之伸展:有的走廊只有走近了才会显示入口,还有的走廊藏在巨大的壁毯背后。三楼的走廊有长有短,宽窄不一。大大小小的房间分布各处,各式各样的门牌镶在古旧的木门上。有的是灯光控制室,有的是历史陈列室,还有一个大厅专门贩售纪念品。来宾休息室的门大敞着,一串串蓝色烟雾携高谈阔论飘然而出。
等她们漫无目的地逛了好一阵子之后格拉狄斯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误了大事!
羊皮纸预定送达的时间在“‘安托妮娅’倒下之后”——这个时间恰好卡在了第四幕(也就是‘朱丽叶塔’登场)之前——
在安妮·温亚德登场之前?!
如果格拉狄斯刚才抓住机会问问阿尔马维瓦的话现在或许已经得到了答案。她光想着不要让阿尔马维瓦过分地接近自己,甚至忘记了他是安妮的学生兼经纪人。然而一想到这里,格拉狄斯却忍不住看了眼奈莉——她们的伪装一旦被戳穿,后果将不堪设想。寻思半晌之后,她才坚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冒着兜出老底的风险去做这件事的想法。
“七号——?”当她们向来宾休息室的工作人员询问七号化妆间位于何处时,他狐疑地转向他的同伴,后者困惑地耸了耸肩。“那一带的化妆间已经弃用了吧——”
正当格拉狄斯寻思着他到底想隐瞒什么时,奈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吧台,魔杖尖离对方的眉心仅一寸。
“好好好——”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奈莉袍子上的魔法部徽章说,“如果两位非去不可的话——顺着旋梯下到一楼,然后一直往东走,找到墨尔波墨涅的雕像,念一句‘为我指路’——”
她们当即飞奔到一楼。在拐进东侧长廊之前,格拉狄斯回头瞥了眼正厅:魔法部的巫师正用魔咒封锁大门,另外几名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装违-禁-物-品的箱子。
东侧长廊的尽头是一间石拱大厅。她们找到缪斯女神的雕像之后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念道:“为我指路——”
墨尔波墨涅转过身,手执面具朝旁边的墙壁一挥——墙壁便开始融化,继而变得透明,然后逐渐扩展成一个入口。紧接着,一条空旷的走廊慢慢现身,将它隧道般黢黑的身躯展现在她们眼前。格拉狄斯与奈莉欣喜地对视一眼,点亮魔杖走了进去。
这条走廊很长,看不清它究竟通向哪里。虽然它看上去年代久远,但是却没有任何破败的气息。当她们一步一个回音地往里走时,镶嵌在墙上的蛇形壁灯也有规律地跟着一闪一灭。几秒钟后,她们站在了七号化妆间门前。这扇门比三楼所有的门都要古老,门上的涡卷花饰衬得它气派十足。
格拉狄斯说出口令,房门却没有如她所愿地打开。也许她早该想到的。不然阿尔马维瓦就不会非要让她在第三幕结束时再把东西送来了。
无奈之下她们只好回到三楼,从双号区入口进入剧场。格拉狄斯跟在奈莉身后缓慢地挪着步子,盘算着阿尔马维瓦的葫芦里究竟装着什么灵丹妙药。但是在走进剧场之后,她就瞬间把所有的念头抛到了脑后。奈莉像根棍子似的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盯着金碧辉煌的椭圆形剧场。格拉狄斯跟她一同驻足观望。
她们从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剧场。巨大的枝形吊灯从星光璀璨的天花板上垂吊下来,一万块菱形水晶在上百枝烛灯的流光中交相辉映,无数光斑在观众席上跳跃飞舞。包厢外侧饰有珀伽索斯的雕像,飞踏的前蹄闪闪发光。格拉狄斯和奈莉在顶层楼座的位置刚好可以将整个剧场一览无遗。
深红色帷幕正在播放著名歌剧中的片段:一会儿是浮士德与群魔欢度瓦尔普吉斯之夜,一会儿又是尼伯龙根的侏儒阿尔贝里希盗走莱茵河底的魔金。舞台两侧的金色马人“咯咯”地跟着幕布用蹩脚的德语唱起来,观众们哄堂大笑。
奈莉笑得前仰后合。格拉狄斯也跟着笑了,但是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短短的时间里,先前膨胀得鼓鼓的喜悦气泡皱缩不少。尤其是在见过心境不佳的剧院经理和喜气洋洋的剧院顾问之后。莫名的不安正侵袭着她,在血管里不停地窜来窜去,仿佛在提醒她某个不起眼的小环节出了偏差。
可是格拉狄斯本该乐观一些:她们已经成功地进入了剧场。或者,她至少应该安下心来好好地享受眼前的一切,毕竟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安妮了呀!
格拉狄斯的目光扫过观众席——从两侧的包厢再到自己所在的楼座,她对剧场成了比高档酒吧更时髦的社交场所并不感到奇怪。
来宾们在包厢里插科打诨。身着金色衬衣的服务人员也已全部就位。一杯杯香槟漂浮着稳稳地落在包厢外侧的扶手上,许多只金光闪闪的手将它们接了过去。穿白上衣的记者正对池座里几位有头面的巫师进行采访。偶尔也会有陌生人热情地向格拉狄斯和奈莉问好,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所云的俏皮话。她们只能尴尬地颔首致意。
似乎过了好久,幕布上的画面才消影无踪。音乐戛然而止,剧场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一位身穿墨绿色西装的男巫和一位从头到脚裹在亮片礼服中的女巫在脚灯的光芒里现身。两位巫师念完了老套的开场白又一一介绍了莅临庆典现场的贵宾。在剧院经理兼庆典总导演让·德·吉罗杜致辞之后,轮到意大利魔法部部长塞尔多·阿戈斯蒂尼了。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转过头,伸长了脖子想把部长看个仔细。当阿戈斯蒂尼部长开始讲话时,格拉狄斯才意识到他的声音分明从她所在位置的下方传来。奈莉示意她去看舞台幕布——现在,部长包厢的每个细节都呈现在上面,包括他身边的四位保镖和——格拉狄斯对此毫不怀疑——一位麻瓜。
尽管部长这位可爱的同伴像模像样地在身上披了一件花里胡哨的斗篷,还多此一举地在腰间挂了把宝剑,但他浑身散发出的与整个剧场格格不入的气质令人一目了然。
阿戈斯蒂尼部长郑重地向来宾们介绍:意大利麻瓜总理蒂莫西·罗兰德——
整个剧场在像冰一样冻住几秒之后瞬间炸开了锅。讥诮声和口哨声跟欢呼声一样热烈。剧场里所有的雕塑都在不断地发出诡异的“咔啦”声:飞踏的蹄子步履惊人,展翅的就要冲上九天——不知道它们是表示欢迎呢,还是在宣泄不满。
看看在场的巫师们的反应,听听那些激动的声音——不少巫师举着拳头探着身子,那是分分钟要把谁揍扁的架势;有的小孩子抽抽搭搭地哭了,准是被这爆炸般的喊声吓到了;快门倒是闪地摄像机都要炸裂了——也许临时快报等不到庆典结束就会发行。没等明天的太阳伸懒腰,全世界都会知道麻瓜进巫师的剧院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塞尔多·阿戈斯蒂尼此举不仅冒巫师界之大不韪,而且——以任何一位正常巫师的标准来衡量——明明是带头向《国际巫师保密法》挑衅。对他一贯奉行的“巫麻交好”政策持赞成态度的人本来就不多,此次公然邀请麻瓜世界的代言人——即便这个麻瓜有权知道巫师界的存在——涉足一处魔法圣地无疑会给反对他的声音大大增势,至于此举又会将“排麻”浪潮掀得多高就不知道了。
阿戈斯蒂尼部长在发表那段慷慨激昂的演讲时习惯性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剧场。他镇定自若,毫不动摇——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反而更亲切地挽着他的麻瓜同僚兴致勃勃地冲大家挥手致意。而后者竟然也不觉得难为情:蒂莫西·罗兰德激动地不能自已,频频鞠躬来回应他所理解的巫师们的热情。塞尔多·阿戈斯蒂尼最后致谢时得到的掌声仍然很多,不过它们随着哼哈叱咤的所有声部此起彼伏。
可是格拉狄斯的注意力早就被让·德·吉罗杜吸引了。众所周知,这位以亲麻瓜闻名的老巫师与塞尔多·阿戈斯蒂尼归属同一战线,而且当初鼎力支持“邀请麻瓜知名人士”出席庆典的人也是他。可是自打他回到包厢之后就一直板着面孔,甚至在阿戈斯蒂尼部长介绍他的麻瓜同僚时也没有任何反应。凭格拉狄斯对他的了解,他应该相当期待这一幕才对呀!然而他没有露出丝毫欣慰的神色,反倒像是一直在克制一团毫无理由的怒火似的,显得古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