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格拉狄斯和艾尔芙伊德互相挽着手臂走进灯火通明的礼堂时,她们的脚步轻快得像在灌木枝条上蹦来蹦去的小鸟。格拉狄斯已经在来的路上把卡拉努斯·卡尔加希望她去“帮忙”的事情告诉艾尔芙伊德了,现在又讲给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的阿莉莎和奈莉听。
“卡拉努斯·卡尔加?”奈莉听后扬起了眉毛,僵持小半天,她对格拉狄斯的态度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就是那个人称‘霍格沃茨头号花瓶’的——”
“他不是‘花瓶’,奈尔。”
格拉狄斯故作镇定地打断了她。虽然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但她几乎竭尽全力才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平常,就像刚刚纠正了奈莉对衔尾蛇的错误认识一样。
阿莉莎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不就是带领我们分院的那个文文弱弱的男巫嘛?!”
格拉狄斯刚才讲到卡拉努斯·卡尔加托迪尔给她捎信的时候,阿莉莎就在对面仔细地盯着她瞧。
“对,”格拉狄斯兀自岿然不动,“他是个非常出色的巫师呢。”
然而,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此时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轻飘飘的——也许是因为她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很容易让人以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完全在想别的事情。
奈莉没有看格拉狄斯,而是冷不丁地来了句:“这可不大像你。”
格拉狄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我说,奈尔——”艾尔芙伊德面带微笑地补充道,“虽然卡拉努斯·卡尔加看着年轻,但学识却非常渊博——是个惊才风逸的巫师没错。”
格拉狄斯在一旁忍不住表示赞同。不过据她估计,卡拉努斯·卡尔加应该有五十岁了——当然,前提是潘西·帕金森之前说的关于他的话都是真的。
“哎呀!不管怎样,我们的朵朵最起码有着落了,是不是?”阿莉莎赶忙拍着奈莉的肩膀安慰道,似乎已经从后者眉心拧起的疙瘩读出了风暴即将来临的征兆,“听上去总比跟威尔克斯关禁闭要好吧——”
格拉狄斯转头看了眼仍然空荡荡的教工席,心情是莫名的欢快。埃瑞达努斯·威尔克斯这次没再找她的茬,她感到一百万分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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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格拉狄斯暂时告别了三位好友,独自一人沿着礼堂对面的那条走廊缓步而行。
这条走廊很长,走廊中部有一道通向庭院的门。再往里走共有四间大教室——都是单数号,两两斜向相对。在靠近庭院一侧的走廊尽头,是她刚开学登记时去过的一号教室。它对面是供费伦泽上占卜课的十一号教室,格拉狄斯上炼金术课的九号教室与之相邻。而三号教室就位于九号教室对面。
格拉狄斯来得还算早。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来平缓一下激动不已的情绪——如果她此时能照照镜子,她一定会看到一张神采奕奕的面容。可是还没等她完全放松下来,门后一阵脚步声突然临近,致使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又飞快地扑通个不停。
然而,当不断地从敞开的房门中倾泻而出的烛光逐渐映出眼前人的侧影时,格拉狄斯的心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了似的。
来人五短身材,模样端正;蛾眉入鬓,凤眼含情;面庞红润似朝霞,唇色犹如石榴花,还微微呲着小门牙——
格拉狄斯的面前正站着拉文克劳五年级学生瑞娅·莉珊德拉度。身材娇小的她,新校袍罩在身上显得过于宽大——这般瘦骨伶仃的女孩,便是阿莉莎口中的“舞蹈家”。
格拉狄斯呆呆地注视着瑞娅,对方也一脸惊讶地回视着她。短短几秒的目光相接,格拉狄斯便知对方大概产生了和自己同样的想法。
“你真是太守时了,舒伦博格小姐——”
卡拉努斯·卡尔加笑眯眯地越过瑞娅·莉珊德拉度走上前,同时把门敞得更大了些,好留出足够的空间让格拉狄斯进来。
“莉珊德拉度小姐,”他又和蔼地对瑞娅说,“祝你一切顺利。”
瑞娅·莉珊德拉度沉了沉下巴,没有说话。
格拉狄斯在瑞娅走过她身边时冲她微微一笑,但对方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应:瑞娅反倒疑虑重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径直离开了。
格拉狄斯一头雾水地目送着她远去,同时又带着强烈的好奇。
炼金术是专门为六、七年级学生开设的课程,瑞娅·莉珊德拉度根本没有机会选修,怎么会突然跟炼金术教师有接触?而且瑞娅刚才看自己的目光使格拉狄斯产生了一种很不负责任的猜疑:她似乎对自己心存芥蒂。
“哦,我回来时碰巧撞见莉珊德拉度小姐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当卡拉努斯·卡尔加迎上格拉狄斯的目光时补充道,“这外面黑灯瞎火的,天气又冷,所以就请她进来坐了坐。请吧——”
格拉狄斯点点头,知趣地没有多问。她在他恭敬地把她让进屋子里时也乖觉地一声不吭,只是看着他动作极轻地关好房门。
这间屋子由旧教室改造而成(过去上课用的黑板甚至仍然贴在墙上),一半用作卧室,一半用作书房。与黑板相对的那面墙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塞满了书,被深红色的实木架子框成大小不一的矩形。与之配套的移动梯与书架浑然一体,一道斜梁将位于对角线上的一个个小矩形分割成相同的两部分。
书墙边散落着几个小圆凳,环绕着一张根雕小桌。小桌对面摆着一张四柱床——类似学生宿舍里的那种,只不过缺少做工考究的幔帐。一幅深绿色的遮光帘拉得很紧,一直垂到地面上。平时办公用的桌子就摆在窗前——想必在光线充足的白天,拉开窗帘便能邂逅古老的庭院一隅。
卡拉努斯·卡尔加示意格拉狄斯在书桌前的那把扶手椅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格拉狄斯的目光落到桌上(同时也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一张照片上。从发黑的银质相框和照片中人的穿着来看,它有一定年头了,泛黄的色调记录着一对父子共度的快乐时光。
照片中的孩子看起来不过两、三岁。虽然他稚嫩的脸庞尚未长开,但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非常干净的俊秀之气。他被自己的父亲裹在臂弯里,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格拉狄斯探过身子,似乎想挣脱父亲的怀抱。
那位父亲看上去比格拉狄斯大不了多少,正透过漫长的时空镜头冲她微笑。如果不是束在脑后的长发和穿过耳廓的一串耳环,她险些以为他就是学生时代的卡拉努斯·卡尔加,因为他的五官和她身旁的这位极为相像——甚至还要比他俊美几分。然而在笑容的遮掩下——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察觉到他的瞳孔深处凝结着某种不近人情的冷峻。
此时,格拉狄斯光顾着寻思卡拉努斯·卡尔加的母亲在哪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早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好久。
“这是我从他的遗物中找到的。一晃儿五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格拉狄斯转过头——就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忽然怔住了。倒不是因为卡拉努斯·卡尔加这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脸,而是她在一瞬间恍惚地以为那位英气逼人的父亲跳出了相框。但这个错觉倏忽即逝:眼前人的目光要比他父亲的柔和得多。
突如其来地,一阵难以名状的哀忱爬上心头。虽然照片中人的快乐永远停滞在过去的某一时刻,但却被幸运地记录下来,印付于纸面。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随时穿过漫漫时光尘埃跋涉而来,让人得以回顾那时风华正茂的青葱年岁——聊以慰藉。即便他们已经归于尘土,一去不返。
“喝点什么?”卡拉努斯·卡尔加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茶?咖啡?南瓜汁?”随着魔杖在桌上的每一下轻敲,相应的饮料便应声出现,“还是——?”
格拉狄斯忽然感到喉咙发紧:“不了——”她摇了摇头以掩饰自己的紧张,“谢谢——”
她垂下眼睛,目光转而落在对方手中那根手柄很像豺头的青灰色魔杖上,魔杖的上半部分饰有许多奇异的花纹。
“好吧。”卡拉努斯·卡尔加简单地应了一句——他一挥魔杖,三杯饮料就消失不见了。“我喜欢跟人说话的时候喝点东西——你知道,放松放松心情、舒缓气氛之类的。”
格拉狄斯感到脸上的苹果肌突然僵硬得像块石头,但她并没有把内心的疑惑表露出来。
不过卡拉努斯·卡尔加对此并不是很介意。他把椅子稍微往前挪了挪,然后侧身望着她,温和地笑了。
“舒伦博格小姐,因为你是新生,所以我比较关心的是:已经适应霍格沃茨的生活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我是说——已经适应了。”
格拉狄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红了。她想掩饰也是徒劳。
“我明白了。”卡拉努斯·卡尔加摩挲着剃得干净的下巴说,“如果今后遇到什么困难——我刚才也跟莉珊德拉度小姐说了——可以直接来找我。毕竟作为麦格教授的人事助理,为学生排忧解难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那太感谢了——”
卡拉努斯·卡尔加却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她,浅色眸子中的意味含混不明。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对我说吗?”
格拉狄斯本想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但那两道如繁星一样的目光很是炫目。这下子,她不仅彻底患上了失语症,而且完全坐不住了:扶手椅仿佛变成了一个小火炉,随着某人越来越温和的声音逐渐升高温度,好像决心要让她全身的血液燃烧起来似的。然而,优雅地膨胀起来的肥皂泡最后反倒以猝不及防的猛烈破碎而终止——因为此时此刻,全身的细胞都在高声尖叫,及时为她敲响了警钟:该适可而止了!
于是,格拉狄斯以一个十分坚决、但动作幅度有点大的甩头回绝了他。对方显得有些不安,似乎在担心她是否扭到了脖子。
“好,我们言归正传——”
卡拉努斯·卡尔加起身走向那面巨大的书墙,用魔杖在一个类似站立式升降桌的表面有节奏地轻敲几下:一本铜制封皮书的书脊立刻闪烁着金色的光。书墙应声而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自动将他需要的那本书从书架上推了出来——他一挥魔杖,它便平稳地落在他手中。
“舒伦博格小姐,你肯定没有忘记我在第一节课上讲的内容——”卡拉努斯·卡尔加边说边朝她走来,“尼可·勒梅曾经只是巴黎一名普通的抄写员,虽然地位卑微,但学识渊博。在十四世纪,知识的保存大多靠的是抄写员们无比艰苦的劳动——想想看,单凭一只手和一支笔,无数佳作便因此而得以流传后世——”
格拉狄斯站了起来,心想埃瑞达努斯·威尔克斯是不是把她之前关禁闭的情况全部透露给他了,所以才——
“没错。”卡拉努斯·卡尔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希望你能体验一下这位伟大的炼金术士在那段默默无闻的岁月中经历过的艰辛——当然也会享受到配得上这一切艰辛而得来的光荣。你要记住,‘在探索的道路上持之以恒,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格拉狄斯递上双手接过书。不知是不是铜制封面的缘故,这本书比她想象得要重得多,单从外在便能感受到它所蕴藏的价值。
“其实这本书也是我父亲的遗物,而且据称是福尔卡奈利(1)隐退前的最后一部作品,世面上早已绝版了。”
迎上格拉狄斯好奇的目光,卡拉努斯·卡尔加又走近了些。
“这学期新开的几门课程本来是可以相互促进的,无奈学校定了很高的门槛,并不是所有对此感兴趣的 N.E.W.Ts 学生都能参加,再加上同学们目前的水平参差不齐,课上需要额外扩展讲解的知识太多。尽管如此,我仍然打算从这本书中抽出几部分——唔,请把书翻到目录页,找到‘炼金工艺:仪器’那一章——”
说罢,卡拉努斯·卡尔加拉开抽匣,从里面勾出一沓羊皮纸——很像他写信用的那种。
“毋庸置疑,最出色的是你们七年级,书读得多,悟性也高。相比之下,六年级的同学就相形见绌了,虽然我给他们讲的内容并不深,但是他们普遍认为炼金术的语言很不容易理解,做练习的时候也无法得心应手,所以我只好把本周的内容挪到下周,这周用来答疑——正巧,我又给你们年级旷了一节课,这样一来,两个学年的进度就差不多保持一致了……我看看,七年级九个人,六年级六个人……总共十五份。”
格拉狄斯从他手里接过羊皮纸,近乎耳语地嘟哝了一句“谢谢”。
“我待会儿要出去一下——”卡拉努斯·卡尔加说着掏出了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