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一离开，大堂顿时又变得空旷而宁静。祁枝在他们走后愣了好久，直到宋肆酒提醒他回神，祁枝才回过心思，再三斟酌后，开口道：“刚才那个人是……他是……他应该是……”

“嗯。他应该就是许家的大儿子，叫许逸是吧。”

“……”

祁枝见识少，不知道该怎么对这种看上去好像有点奇怪的关系做出什么评价，索性就选择了闭嘴。

好在他善解人意的宿主也不需要他发表什么看法。这两个主线核心人物退场后，宋肆酒便和宅子里其他的管家佣人一起慢悠悠地陆续撤离，离开前还不忘顺手把他磕的那一盘子瓜子皮给倒了。

许家老宅内有专门为家中工作人员准备的客房。大堂里的人渐次离开，灯光渐熄。宋肆酒回房间换了衣服，随手拿过一本杂志，开了一盏台灯，坐在床头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

“沈溪年挺喜欢他这个大儿子的，在剩下的复仇进度条里至少不会有他什么事了。”

“嗯？”祁枝没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也没对这个推论提出质疑，顺着他的话接着道，“那小少爷呢？”

宋肆酒又翻过一页，无所谓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这个世界有他没他都一样。”

祁枝笑了笑。这是还在因为被放鸽子的事生气呢。

宋肆酒合上杂志，随手熄了灯。

他和宿主交流直接通过神经链接。夜色静悄悄地弥漫，老宅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剩下一两扇偶尔透出微弱的光，偌大的豪宅沉浸在一片安宁之中。宁静的月色笼罩之下，房间里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在祁枝以为宿主已经睡着了时，又突然听到宋肆酒开口道：

“零零七？”

祁枝一愣，而后很快答道：“是。”

007是世界树给到他的编号。祁枝刚刚拿到这个数字时，曾问过世界树这个号码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世界树给到的回答是完全没有，纯摇号的。

“每个系统都要有一个编号。因为记名字太麻烦，而且也不是每个系统都有名字的……就是字面意思，打工人不够，一些低级世界自然就交给系统ai来带。007刚好跟你的姓有缘，就给你了。”被称作是世界树母亲的中央光脑这么告诉他。

低级世界……祁枝想起自己所属的“工具人系统”分部，心想难道他带的这个不属于低级世界吗。

宋肆酒很轻地笑了笑，接着道：“你知道吗，世界树编号个位数的系统都是高智系统哦。”

祁枝有些意外。这个是世界树没有和他说过的。

他礼貌地回答道：“你是在夸我吗？谢谢。”

“不客气。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之间大概是长期合作的关系？”

祁枝“嗯”了一声：“是的，宿主。我们要一起走过很多个世界。”

“这样。”

宋肆酒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我们要不要提前熟悉一下？就从称呼开始……”

他笑了一下：“我要怎么称呼你呢？零零七？”

祁枝不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都可以的，宿主。”

“哦，好。你有名字吗？”

“有的。”

“那我以后叫你名字可以吗？”

“……可以。”

得到回答之后，宋肆酒却没有继续问他的名字是什么。紧接着，祁枝又听到他的宿主说：“你也换个对我的称呼？别叫宿主了，我想想……算了，你以前有什么习惯称呼别人的方式吗？”

祁枝沉默了。无论是“以前”还是“习惯”，对于他这个如同一张白纸的人来说都过于虚幻遥远。片刻后，他试探着道：“宋……公子？”

“噗——”

宋肆酒这次直接笑出声了。祁枝无奈道：“算了，我没有以前，也没有什么习惯。还是……”

“没事，”宋肆酒笑够了，接着说，“不过我们这里不太用这个说法。我们一般都叫‘先生’的。”

说完后，他耐心地等了片刻，才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很轻地响起：“宋先生？”

“嗯。”

宋肆酒很快应答，而后很自然地换了话题：“明天。等到了明天，说不定进度条会涨一截。”

“嗯？明天不是只有许景山的葬礼吗？”

“是啊，”宋肆酒笑着说，“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说过不见棺材不落泪吗？说不定沈溪年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敢半道开香槟的人呢？”

……这都哪来的说法。紧接着，祁枝又听到他说道：“其实这个任务很简单。找出沈溪年的复仇对象，然后全弄死就行了。”

祁枝：“……不好吧。这个世界没有道常律法的约束吗？”

“没事，弄死他们之后我可以死遁。反正就是一个壳子，遁就遁了。”

“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嗯。”宋肆酒闷笑道，“放心，你不高兴的事我不会做的。”

祁枝无奈，心想这也不是他高不高兴的问题吧。

夜色深深。宋肆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他的系统聊了那么久，像是终于困了。他翻了个身，含糊着道：“算了……我睡了。我们明天见。”

“嗯，”祁枝温声道，“明天见。”

估摸着宿主睡着的时间，祁枝等了片刻，而后返回了世界树。

冰蓝色的数据流蜿蜒流动，在黑暗中浮动的光影中缓步走出一个人。来人瞳色乌黑，睫如鸦羽，肌肤像是冰雪砌成的。一抬眸，眉眼便如水墨画一般晕染开。在如极光一般倾泻舞动的数据流中，宛如一道出尘的月光。

祁枝随手拿了个头绳将长发绑起。见到他后，世界树的中央光脑闪烁了一下，晃晃悠悠道：“哎呀，007。怎么样，第一天的感觉如何？”

祁枝对它笑了笑：“还好。你现在忙吗？我有点问题想要问你。”

“哦，好喔。你稍微等一下哦。”

中央光脑一闪一闪的。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人一样，球体一亮，高兴道：“莉莉安——来，你快来。这个孩子有问题要问你。”

莉莉安，这个人祁枝是认识的。世界树是人类科技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产物，莉莉安则是这个巨大的人工智能项目的研究员之一，主要负责系统数据的日常记录和异常排查。祁枝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长发女人正在往这个方向走。

莉莉安打开记录仪，看了他一眼，毫不意外道：“你来了？第一天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他刚才似乎已经回答过了。祁枝重复道：“嗯……还好，没发生什么意外。”

莉莉安点点头，调试着设备，随口问道：“新宿主怎么样？”

祁枝一愣：“什么？”

“就是你宿主，怎么样？还好相处吗？沟通和合作有什么困难吗？”

祁枝回答道：“这个，也还好。”

“嗯好，”莉莉安边记录边点头，“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

他和宋肆酒第一次见面交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在见到宿主前祁枝还有点紧张，毕竟他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上岗前没有经受过任何的学习和培训，要是宿主对世界树体系的运作有什么不明白的要问他，那他也不知道。

好在宋肆酒是个很利落的人。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后，只是问了一句：“就是你了？”

祁枝点头后，宋肆酒就说：“好，那走吧。”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合作宣言，没有一句解释，没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对可能发生的潜在的危险的担忧。两人缔结好了神经链接后宋肆酒只说了这两句话，就直接开了传送。

说起来，他们之前其实还没有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

祁枝揉了揉眉心，斟酌再三，还是把他在今晚和宋肆酒的对话中挑着和任务有关的，挑挑拣拣地和莉莉安说了。听他讲述时，莉莉安的表情都算得上严肃和认真。在听到某句话时，莉莉安突然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祁枝：“怎么……”

“卧槽，”莉莉安尖叫，“卧槽啊，你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这么撩你？？？”

“……？”

祁枝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词，缓慢而疑惑道：“……‘撩’？”

“没事。你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

祁枝只好把自己的问题给提上来：“我有点事想问你。世界树识别和捕捉残魂的标准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嘛，”莉莉安说道，“嗯……两个标准。一是因为重大冤屈含恨而亡的，二是死前有未完成的遗愿，没有实现的梦想，或者没有实现的承诺。这类人往往在死亡的那一刻会爆发出极强的怨气、不甘和求生欲望，这种巨大的情感力量波动会被世界树识别到，然后捕捉。”

祁枝点点头：“这样啊。我也是符合标准的？”

“当然了。”莉莉安笑着说。

祁枝不说话。莉莉安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安慰道：“你现在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所以我跟你说这些，你可能心里都空落落的，没有什么实感。其实不止是你，在你之前也有很多人，宿主也好系统也罢，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求生欲望的。对于一个不知来路、不知归处的人来说，再活一次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我们不会强求你做什么，世界树系统尊重每一个人的人权和选择。不过至少把你的第一个世界完成？别把你的宿主丢下吧。”

祁枝一直安静地倾听着。听到最后这句话时，他忍不住问：“……他还会缺系统带？”

“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莉莉安摊手，“被已经做了神经链接的系统抛弃怎么看都是一件丢人又伤心的事吧？”

“好吧。”祁枝说。

他这次回来主要也不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的。他上岗过于仓促，很多系统相关的内容都没有上手，现在处于一个半生不熟的程度。此次回到世界树，祁枝便想着趁着任务刚开始的时候，先好好熟悉一下系统操作和功能，至少不要因为自己给宿主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你可以在你宿主脑子里熟悉啊。”莉莉安说。

“不了吧，宿主不需要睡觉吗？”

莉莉安对他露出一个笑，没告诉他只要神经链接还在，他在系统空间中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宿主察觉。她又嘱托了几句别的，便不再关照他，去忙别的事了。

祁枝背靠着巨大的数据流瀑布，在冰蓝色的光芒环绕下坐了下来，打开系统面板。

初始面板即是当前任务世界的主角信息和进度条。除此之外，最为醒目的则是“功能”和“商城”面板。

“商城”里的东西包罗万象，小到食品玩具日用品，大到冷热兵器，只要是在当前世界线中能见到的几乎应有尽有。“功能”面板则如字面意思，包含了一系列超自然金手指力量。祁枝扫了几眼，在最醒目的地方看到了诸如【定位】【追踪】【窥视】【录像】等等词汇，猜测这些可能是任务过程中比较常用的。

这两个金手指都不是白送的。出于对新人的照顾，世界树给新人宿主一次所有功能的免费试用机会，仅限于新人宿主的第一个世界。除此之外，其余任何时刻动用一分一毫都需要花费世界树点币。点币的官方用名是“灵值点”，后面还跟着一个括号，括号里是一串祁枝没见过的字符“Spiritual Value Points, SVP”。

灵值点的结算方式是通过世界树对每个小世界任务完成程度的评级判定。这个灵值点不是属于系统的，而是全权属于宿主，兑换的功能和道具也都是用到宿主身上的。如果宿主和系统之间足够信任，那么宿主就可以选择适当地“放权”给系统。

简单来说，就是一切为了宿主服务。

祁枝戳开了宿主的灵值点余额。他是第一次带宿主，目前对宋肆酒的相关信息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所知。他心想，如果宋肆酒也是第一次进入世界树，那么这个余额就应该是零——毕竟他们目前连第一个世界都没有完成。而如果这里是除了零以外的别的数字，那么，宋肆酒可能就不是什么新手宿主了。

面板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等看清面板上的标识后，祁枝难得地一愣。

——本该显示余额的地方没有数字，而是只有一把锁的样式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