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绣局。
小禹儿原本正低头认真拨算盘，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进来，他立马抬起头热情道：
“客官有什么……”
却在看清来人时惊讶：“晏小姐，你怎么来了？”
晏相淇问道：“孟老板在吗？”
小禹儿点头：“在的，我们老板在后面，我带你过去。”
进了后院，孟弘安见她来了，虽有讶色，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晏小姐可是来商议事情的？”
晏相淇坐下：“我已经去请虞大人了，前几日他刚回京，所以正好趁此机会一起过来。“”
孟弘安有些惊讶：“虞大人已经回来了？莫非江南的事已经解决好了？”
晏相淇并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已经大差不差了，或许虞舟渐还会再去一趟江南收尾什么的，若是如此，那她便更要赶紧见虞舟渐一面，否则便来不及了。
其实晏相淇也不确定今日虞舟渐是否有空过来，毕竟她突然派人过去，也没个提前准备。
不过她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若是他没来，那便等自己与孟弘安商议好了，亲自去一趟虞府。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大概两刻钟后，虞舟渐竟然来了。
晏相淇起身看向他，虞舟渐今日穿一身半旧鸦青布衫，一条素白发带垂绦。
快两个月没见，他看起来比之前黑了一些，估计是在江南时常外出监工的缘故。
不过这衬得他更加随和平易近人，仿佛是从隔壁过来的温润公子。
虞舟渐视线转向晏相淇，微微垂首抬手道：“晏姑娘，别来无恙。”
晏相淇也回礼：“虞大人。”
孟弘安在一旁招呼：“虞大人过来坐。”
待虞舟渐坐下，晏相淇道：“今日冒昧请虞大人过来，叨扰了大人，还请勿怪。”
虞舟渐微微一笑：“无妨，正巧我今日得闲，便过来了。”
孟弘安问道：“虞大人这次回来可还要离开？江南那边怎么样了？”
虞舟渐道：“堤坝已经修缮完备，运河水渠也重新凿通了，目前虽还不能即刻投入使用，但总体已无大碍。”
孟弘安闻言松了口气，高兴道：“那便好，我本以为治水至少还得再花好几个月，没曾想虞大人竟然提前这么早回京，果然能力不俗啊。”
虞舟渐低头淡淡一笑，接着道：“江南的秧苗和桑苗都已重新栽种，若无意外，只需静待秋收了。”
说到这儿，他声音一顿，看向晏相淇：“说起来，此事还得感谢晏姑娘。”
晏相淇：“我？”
虞舟渐点点头：“八殿下能力出众，若非没有晏姑娘特意写信提醒，我也想不出如此两全相宜的法子，也就不能放心把事物交给八殿下，提前回京了。”
晏相淇听了这话，缓缓转头：“你是说，八殿下接替你，去江南了？”
虞舟渐点点头，微笑道：“陛下任八殿下暂时担任户部职位，特意负责江南百姓们的赈粮事务。”
“八殿下果真能力不俗，上任不久便从各地调来粮米，为老百姓们解决了粮食短缺的问题了，晏姑娘，你怎么了？”
晏相淇复杂地看着他，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八殿下竟这么厉害。”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这么厉害。
晏相淇在心里默默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当初在信里只是委婉地暗示了朝中某些贵人有法子，说不定可以向他们借一借粮米，例如八殿下什么的。
孙大庆的事情让晏相淇明白，八皇子背地里绝对不简单，那阵子京城粮米短缺，有钱也无处买粮，但八皇子既然养着像孙大庆这样的人，那他手底下的粮米肯定是不缺的，是以她便写信给虞舟渐，暗示了一番。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虞舟渐竟然直接让陛下把八皇子调去江南了，这下不管他想不想干，都得负责那边百姓们的口粮。
天呐……虞舟渐到底是怎么说服陛下的？
晏相淇再一次感受到虞舟渐的能力，打心底佩服他。
这么厉害的人，上辈子究竟是怎么甘心只做一个工部侍郎的？
虞舟渐道：“陛下本就十分看重八殿下，如今看来八殿下也没有让陛下失望。”
晏相淇点点头，这倒是，毕竟八皇子本就对皇位野心勃勃，既然是陛下亲口发了话，他也不敢不放在心上。
孟弘安听了他两人的对话，心下了然。那日他问虞舟渐，晏相淇的信里写了什么，当是虞舟渐并未过多说明，现在听了他们的话，才知道原来是朝政上的事。
他对自己商人的身份很清楚，所以也就安静听着，没有多问。
过了一会儿见两人谈的差不多了，他才出声道：“现下离丝绸成品出来也还有段时间，成衣布料铺都艰难，成绣局也只是勉强维持，所以大人的二成还有晏小姐的一成股份我如今确实拿不出来，待秋收有转机后，我一定会给二位，还请二位见谅。”
虞舟渐听了他这话，眼有讶色：“我的二成股份？”
孟弘安点点头：“当初燕小姐来找我谈合作的时候就说好了的，若成功了，成绣局以后的生意虞大人占二成晏小姐占一成，大人您……还不知道吗？”
见两人都看向自己，晏相淇解释道：“没错，当初是我跟孟老板提出的，毕竟若没有虞大人出手帮忙，这事儿我们也做不成。”
虞舟渐垂下眸想了一会儿，才道：“也好，那便有劳孟老板了。”
梦孟弘安摆手：“哪里的话。”
接下来三人又商量了以后的具体事宜，大约过了快一个时辰，大大小小的事都考虑的差不多了，晏相淇这才提出告辞：
“时辰也不早了，那便先这样吧，日后如果是还有其他的问题，孟老板只需派人告诉我们即可。”
孟弘安起身：“好说，我送二位出去。”
看着晏相淇与虞舟渐出了成绣局，孟弘安才转身进去。
虞舟渐今日是乘马车来的，他与晏相淇简单作告别后便要转身离去。
晏相淇在他身后站着，一颗心怦怦的乱跳起来。她深吸几口气，出声道：“虞大人留步。”
离她几步远的虞舟渐背影一顿，转过身来：“晏姑娘可还有事？”
晏相淇看着他：“虞大人不知现在可有空？能否随我出去走走？”
虞舟渐闻言眼眸低垂，过了一会儿抬眼看她：“可以。”
……
湖面粼粼，倒映出天边红彤彤的夕阳。微风吹拂起岸边的杨柳，漫天柳絮轻飞。
“虞大人……进来忙吗？”晏相淇干巴巴的开口问道。
虞舟渐道：“刚回京没几日，待述完职之后就轻松了许多，翰林院也顾及我刚回来，并没有给我派过多的事务，所以近几日都挺得闲的。”
晏相淇笑：“确实该好好休息休息，毕竟你在江南忙活了两个多月。”
虞舟渐看向她：“这次治水，说起来还得感谢晏姑娘。”
晏相淇：“怎么了？”
他低头轻轻笑了笑：“几月前在永宁伯府时，若非没有晏姑娘那番鼓励，说不定我就不会去，也就不会在江南受益良多，拥有这样一段特殊的经历了。”
晏相淇在心里默默道，没有我说的那番话，你也会去的。
但面上她还是做出谦逊的表情：“虞大人能力本就不俗，若真是如此，我也算是为江南的老百姓做了一件善事了。”
虞舟渐笑了笑，两人并排在湖岸边走着，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几分安宁平和的意味。
晏相淇走在他身边，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问道：“我与虞大人已经相识有好几月了，冒昧的想问一句，不知大人家中有几口人，现如今都在京城吗？”
虞舟渐闻言看了她一眼，虽不懂她为何会问这些，但还是耐心回答：“家中不过只有一老母，我入京后母亲来这住了几日，只是过不惯这儿的日子，便又回郴州了。”
原来他是郴州人氏，晏相淇在心里默默记下。
“晏姑娘问这些，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晏相淇摇摇头，“只是与大人相识以来，觉得十分聊得来，若是可以，想多了解了解。”
虞舟渐一笑：“原来如此，那晏姑娘呢？”
晏相淇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情况，道：“我在家中排第四，生母原是府里的粗使丫鬟。”
虞舟渐闻言只是点点头，眉目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轻蔑的意思。
晏相淇又接着问：“不知大人……可有心仪之人，考虑过婚配么？”
虞舟渐眉微挑，转头看了一眼晏相淇。
他低头想了想，无奈笑道：“心仪之人倒是没有，婚配之事么……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便结为夫妻了。”
“那大人觉得，我怎么样？”
原本慢慢悠悠的步伐猛然停下，虞舟渐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也正仰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神色十分坦荡。
“晏姑娘……这是何意？”
晏相淇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不瞒虞大人，我近来在考虑婚事，觉得你……是十分不错的人选。”
“大人满腹经纶，年轻有为，而我只不过是个庶女，论理是配不上大人的。可是这几个月来，我虽与大人常书信往来，但想必你对我这个人也有几分了解，若是大人没有合适的婚配人选，不若考虑考虑我。”
虞舟渐沉默了很久，方道：“晏姑娘正值芳龄，还是侯府之女，应当是不必担忧婚事的。”
晏相淇明白他话里之意：“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可毕竟是我的人生大事，我想亲自为自己挑选满意的夫婿。”
话到了这份上，虞舟渐如何还能不明白？他想了想，无奈笑道：“燕姑娘高看虞某了，我出生寒门，家中老母多年浣衣刺绣只为供我读书，为此熬坏了身子，晏姑娘若嫁与我，只怕会委屈你。”
晏相淇仰头认真看着他：“你不必把我当做娇生惯养的小姐，不瞒你，我与阿娘相依为命多年，实在不怕吃苦。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
虞舟渐对上她的目光，不由一愣，过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晏姑娘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助你脱离困境，你实在不必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涉险。”
晏相淇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因为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
“虞大人，我知道这很唐突，可我是真心信得过你才提出来的。于我而言，婚姻更像是一场深渊，我不敢奢求能觅得良配，只要不深陷泥潭已是万幸。”
“大人对我无意我也不强求，可我想让大人帮帮我，哪怕只是解暂时的燃眉之急，日后大人若遇到心仪之人，我绝不纠缠半分。”
不远处，湖面游禽低头自在戏水，白鹭低飞，时不时引吭高叫几声。
夕阳下，收摊的商贩推着推车轱辘而过，偶尔跑过几个嬉戏打闹的小孩，不知人间忧愁为何物。
虞舟渐时常带笑的脸庞罕见地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一叹：“晏姑娘，世间女子的婚姻本就比男子不公平得多，你要想清楚。”
晏相淇看着远处的飞鸟，湖光水色倒映在她的眼眸之中：“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拂面而来的微风中似乎夹着一声叹息。
“罢了，既如此，我会对你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