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还是在六河洞,同一家酒吧的封闭包厢里,四个坐姿七扭八歪的男人一人捧着一杯酒。
其中,高贺拿着电子烟吞云吐雾,一旁的赵远程甚至在低头看电脑。
这家酒吧在隔音上下了大功夫,他们几个人在包厢里,就几乎听不见外面震天的电音声。
“喂,有没有人在听我讲话。”裴安生坐姿最随意,几乎是横着躺在沙发上的。他的手腕上仍旧挂着几个金光闪闪的手镯,只不过今天还多挂了一根扎头发用的小皮筋。
他漂成金色的头发今天没有在脑后扎成小揪揪,而是随意地散下来,遮在他脸侧,给他整个人添了一种凌乱颓废的美感。
“听着呢。大学生来夜店兼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高贺两根手指夹着电子烟,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这行儿,年纪大的还干不了呢。不到处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孩,男的女的都有。”
“可是昨天晚上他拒绝我的理由居然是第二天有早八?回去上课就有点扯了吧。有正经人来这儿?想上课还来这儿喝那么多酒?”裴安生说着,就看到赵远程被电脑屏幕映亮的脸,这人这时候还装模作样地推了一下眼镜。
看到昔日狐朋狗友突然有了正经事做,裴安生真是有点烦,抬腿就踢了踢赵远程的小腿,在他白色的牛仔裤上留下了半个鞋印:“说你呢。装货。”
赵远程看了他一眼,上手抓住裴安生的脚踝,直接往下一扯。
趁着裴安生没有防备,直接让他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掉在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的地毯上,裴安生像是被电了那样弹了起来:“操,臭死了。赵远程,你真讨厌。”
他的朋友报复成功,得逞地笑了两声:“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爸又没拦着你继承他家业,是你自己不去。”
“那是他的家业。我的事业是败家。”裴安生翻了个白眼。“他赚那么多钱他又没工夫花,幸亏生了我。”
他骂骂咧咧掸了半天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才重新坐回沙发里,只不过这回他换了一个离赵远程远一点的位子。
除去这三人外,包厢的茶几旁边还有一个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的男人,一头绑着五颜六色绳子的脏辫。
他边嗑瓜子边回头看裴安生,坐姿十分不雅:“欸,裴少,你说说,怎么我一不在你就有艳遇。长啥样,给我瞅瞅,有你说得那么牛逼么?”
“等会儿叫他来。”裴安生说。“我倒想问问他上没上成课。”
早晚搞得他第二天下不来床。裴安生心说。
上个屁的课。
装纯也不编个像样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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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裴少,听你那意思,昨天那个小鸭子应该是缺钱花,你觉得他像是虚荣还是急需用钱?”脏辫男问。
“不为了钱谁干这行,马超,你这问题真够二的。”高贺白了他一眼。“那个,安生,你叫人吧,我也觉得那小子长得行,叫过来咱几个一块儿玩。”
“说真的,他拒绝你过夜,真是够蹩脚的。但也用不着我们帮你教训他吧?”高贺他们都了解裴安生这人的癖好,自然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不用。”裴安生摆摆手,从沙发里坐起来,伸手按了喊人的铃。“先说好,这人是我先看上的,你们要想玩,都得等我玩腻了再说。”
“行行行,公主,谁敢和您抢东西。”马超第一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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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管事一听是这帮富二代要点男模,高兴得不得了,这帮大爷要是玩爽了,能顶上他半年的kpi。老板直接把当天晚上所有有空的没空的男孩都叫了过来,站在包厢里一字排开。
人太多了,原本挺宽敞的包厢反倒显得有些狭小。
马超是这伙人里唯一的顺直男,他不喜欢男的,所以他搬着板凳自己去了犄角旮旯儿里瞧着。
高贺先把这两派人扫了两轮,然后朝着酒吧老板说:“哥,你这儿新招了不少人啊。”
酒吧老板是一个有点胖的男人,目测三十来岁,穿着黑色短袖,染着一头粉毛,像个肥硕的火龙果:“是,这回招的都是年轻的,能折腾。”
高贺点点头,先找了个自己看着顺眼的,招手叫到自己旁边。
“你叫什么名字?”
“小玉,您叫我小玉就行。”小男孩怯生生的。
“小玉,名字好听。别紧张,你先过来坐。”高贺朝他招招手。
高贺就喜欢这种乖巧文弱的小男孩。
要说昨天那个顾寻北,其实他长得也很白净,如果换个地方,说他是好学生,高贺肯定信。
顾寻北这人长得特干净,身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装饰,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透着股山间雪松的清冷。
他看着也很乖,但又不是那种乖。
是学校里会拿好成绩,所以被老师宠着,而不会和老师作对的那种乖。
而不是说,就算你欺负他,他也会噙着眼泪听话的那种,没有主见的乖。
高贺喜欢小鸟依人没主见的小孩。
光凭借昨天的第一印象,那个顾寻北有些太扎手了。
不好把控。
他没那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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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高贺找了个价位很高的小男孩,酒吧老板也高兴,他拍拍小玉的肩膀:“好好陪你高哥玩,回来重重有赏。”
小玉吞吞口水,忐忑地点点头。然后迈着小碎步走到了高贺旁边,得到了高贺许可之后,才怯生生地坐下去。
高贺很满意,于是调侃地对酒吧老板笑:“哥,你这挑人眼光可真毒辣。”
酒吧老板摸着自己的圆肚皮,谦虚地龇牙:“哪里哪里,还不是为了您们高兴。”
本来被老板叫过来的时候,这帮男孩就听说这包厢里来的都是有钱人,出手都十分阔绰,如果他们表现得好,被包‘养是概率很大的事。
走进来一看,发现个个都是帅哥。
这帮男孩都兴奋起来,努力展示出来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希望被那个一直反复扫视他们的金发帅哥带走。
裴安生皱着眉,一根手指无意识地压着自己的嘴唇。
他反反复复把这屋子里的人看了几遍,确认这里没有自己想见的人,才去找酒吧老板:“欸,你这儿是不是有个叫顾寻北的?”
这小子不会骗他吧?其实顾寻北不在这里工作?
但很显然老板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他赶忙点头:“对对对,刚来没两天。对了,裴少昨天是不是就和他一起玩来着?”
“他今天没来?”得知这里确有其人,自己至少在这方面没有被骗以后,裴安生拧着的眉心松开了。
“呃……”酒吧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对,这孩子说他隔一天来一次。您要想见他,我给他打电话,给他叫过来。我叫他上班他不见得来,但要知道是裴少您找他,这小子肯定得过来。”
上一天歇一天,这也够怪的。
裴安生问:“他做什么的,还挺忙?”
为了不让贵客不高兴,酒吧老板铁定是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哎呦,这孩子也不容易,他急需用钱,被我这儿的营销介绍过来的,想赚几天快钱。但他是华大的学生,今年大三,他不光得上课,白天还得去实习,我听他说他还得去实验室帮着导师干活,反正一个人恨不得当八个人用。”
华大?
听到这个学校的名字,屋子里原有的四个人都愣了一下。
虽然他们很有钱,但绝大多数人心里都多多少少有几分学术慕强。
钱能给人镀金光,高学历也行。
高等学府能给一个人镀上的甚至可以是圣光。
华大是京城的顶尖学府,全国的人都挤破头想考的学校,在世界高校排名上也占了很高的地位。
能上这学校的人要么学习顶尖,要么在某个领域是数一数二的强者。
一年统共也招不了多少人。
其中最吃惊的莫过于裴安生。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捡来的小帅哥是华大的高材生。
忽然,他脑海中闪过昨天夜里,自己开玩笑让顾寻北回消息的场景。
那人的微信消息里,好像是还提到了“实验室”?
还有这人随口说的什么马效应。
他居然真的没撒谎。
早八的事也是真的?
无形之中,裴安生好像被自己刚说出去的话打了脸。
但是他反倒不生气了。
这人,是不是傻。
居然说的都是实话。
裴安生又想起来,昨天自己好心劝说顾寻北不要在这种地方用自己的真名,而顾寻北说没关系。
是因为他只是想来这里赚些快钱,压根没打算久待吗?
“真的,我当时不信,还查了他的学生证,”酒吧老板还在滔滔不绝,“那华大的孩子,要是想出人头地,有的是路子,哪儿犯得着来我这儿,是吧。本来我这儿的规矩是不允许隔一天来一次的,可是我这也不是看这孩子实在辛苦,咱就想着总不能让没钱绊着挺好的一好学生的前程吧,我就答应了他两天来一次的要求。”
跑夜场的人都油嘴滑舌,这酒吧老板把自己说得挺好,说是觉得顾寻北辛苦,心疼他一个人同时兼顾这么多事。
其实还不是因为顾寻北长得好看,随便扔在哪里都能是招牌。
“他多少钱?”裴安生忽然问。
“高材生,那当然是最高档的了。孩子想赚点儿钱也不容易,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我先替他和您赔个不是。小顾还是学生,没那么多心眼子,有时候不会说话。”酒吧老板的回答十分油滑。
一听这话,裴安生有点待不住了。
他目光落在酒吧老板的火龙果头发上,沉默了一会儿。
他把酒吧老板看得浑身发毛:“这……怎么了吗,裴少?”
裴安生没言语,只是敷衍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一直低头敲键盘的赵远程抬头看了一眼,一挥手:“行了,都出去吧。这儿没你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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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些小男生鱼贯而出,酒吧老板把门关上以后,裴安生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怎么,要走?”赵远程是第一个注意到的。
“嗯,你们玩吧。”裴安生披上薄薄的皮衣,同朋友摆摆手,拉开门:“我去华大看看。”
说完,就离开了。
马超搬着板凳蹭到房间中央,纳闷地问:“他咋了?心疼了?不能吧?”
“要么说商人心黑呢。”高贺的目光从被裴安生关上的包厢门收回来。
“咋回事?”马超云里雾里的。
“昨天,那小子,就是安生看上那个,顾寻北,说他是最低档的价位。”
裴安生一走,高贺立马摸出来了香烟和打火机。
“但你刚才听见老板说没,他给顾寻北定的是最高档。不信你等会儿看一眼裴安生昨天的账单。那老板肯定骗顾寻北了。就为了多捞点钱。”
马超人机灵,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操,大学生最好骗了是吧?夜场挣得多,那个什么北,一小时挣好几百没准觉得挺好的了,他压根不知道其实他值好几千。”
这个酒吧一晚上,靠着顾寻北一个人出卖色相所赚的钱,等于他们卖出去了好几瓶洋酒。
这顾寻北在声色场,那就是行走的人民币。
可是这里的老板欺负人家清澈单纯。
要么说大学生好骗呢?
被克扣钱了,还得对着老板感恩戴德。
可是骗人有什么光荣的。
“妈的,商人没一个好东西啊!”马超刚感慨完。
他身后开着电脑的赵远程就透过镜片睨了他一眼。
于是马超立马改口:“那商人不黑心,上哪赚钱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