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展厅的灯大都灭了。裴安生叉着腿坐在懒人沙发上,嘴唇有点火辣辣的痛。
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往沙发里窝了些,接连换了几个姿势,却还是哪里不舒服。
门把手被拧动,他定住,目光聚焦在门口。
走进来的是顾寻北。
意料之中的,他已经换上常服。黑色短袖,深绿色薄外套,直筒牛仔裤。
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看样子装了换下来的cos服。
裴安生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似那扇被推开的门,不是一扇平平无奇的门。而是一个时空隧道。
工作以后的顾寻北走进去,学生时代的顾寻北退回来。
真好奇他上中学时候的样子。也真好奇他再长大一点的样子。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热,顾寻北出声询问:“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吗?”
裴安生摇摇头:“我只是在想……”
“嗯?”
“你什么时候给我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他眨眨眼,本性难移:“看看你的。”
顾寻北把服装放好,神情淹没在阴影里。
“看看你的,看看你的。”裴安生觉得好玩,晃着腿继续调戏。
“这么想看啊?”顾寻北忽然转过来,同他面对面。
一个站着,一个坐在低矮的沙发上。
本来顾寻北个子就高,这时候想要看到他的表情,裴安生仰得脖子都有点疼:“那……那你给看不?”
这样被居高临下地俯视,裴安生尾椎骨一麻。
他一翻身从沙发中爬了起来。
顾寻北安静看着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又不说话啦?你知不知道不说话很磨人……”本意是调侃,说一半,裴安生突然想起来这一天打电话都没被接听的经历。
他说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那个,”他在顾寻北面前站定,姿势规规矩矩的,“不是。”
想开口询问顾寻北怎么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刚刚在展厅里他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哭成傻逼,又被顾寻北哄成胚胎,都忘了昨天那个误会了。
这会儿想起来了,可是裴安生搞不懂:“你……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我说,你别自己憋着。”
“哦,如果你完全没把我当回事,那当我没说。”
对于顾寻北平静的反应,裴安生给出了两种解释。
一,其实顾寻北是吃醋了的,但是他作为一个拿钱办事的情人,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什么,所以只能忍着——这是最好的打算。
二,顾寻北压根就不在乎自己,也无所谓自己对他有没有真心实意,他们之间只是冷冰冰的交易关系,那些把他哄成胚胎的好话也只是交易的一部分,只要自己不给他钱了,这些温情随时终止。
顾寻北默了默:“没有不当回事。电话以后会接的,和舍友相处也会注意分寸的。”
“……”裴安生觉得自己拿着小小的刺,卯足了劲儿,却一头扎进了柔软的棉花里。
“不是,我昨天和马子开房了,那傻逼还给你发炫耀的语音……除了自我反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一直蒙在顾寻北眼底迷雾般的困惑终于变得明晰。他隐隐猜测出了事情的原貌,便提问确认:“你酒醒之后,有再听过你发的语音吗?”
裴安生急得跳脚:“不是我发的,我没让他发。我没听,我不想听。”
原来是这样。顾寻北唇角弯了一下,很快被他克制地压下。
“所以,你是要我惩罚你吗?”
吐字清晰,语气沉缓,连面部表情都很平静。
裴安生:“……“麻了。
到底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出来这么骚的话的啊!
面前的男生发出一声低笑。
裴安生揉了揉耳朵,费力从肚子里搜刮回击的话。
寂静并没有蔓延许久,他的肩膀被揽过去,小苍兰混合着洗衣粉的洁净气味包裹过来。顾寻北把背包往肩上一甩:“饿不饿?先吃晚饭吧。”
诶?已经到晚饭时间了吗?
看了表,裴安生才后知后觉,自己是有点饿的。他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裴安生以为,就这样轻飘飘掀过了“惩罚”的话题。
傻小子,这么好说话将来走向社会可是会被人欺负的!
“想吃什么,哥带你去。”
“那哥想尝尝我们学校的食堂吗?我对比过,很多外面餐厅都没有我们食堂好吃。”顾寻北从善如流。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讨到声“哥”,裴安生心下一悸,涟漪蔓延,融为溺爱:“可以啊,其实我今天去过你们学校了。我想看看你们宿舍。”
“好啊,欢迎。不过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靠,还不是因为你玩失踪啊。”
“对不起啦。”
裴安生理所应当地被揽着,从休息室中远去。上午那时候的惊慌和不知所措,早抛掷脑后。
很神奇的一点是,和别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感受到无法平息的躁动。
喝酒也好,纵欲也好,伤害别人也好,玩弄别人也好。
都只是为了短暂的镇定。
但那些心安理得十分短暂,好像他的生活下方有一口大铁锅,无时无刻不在咕噜咕噜把他烹煮。
裴安生不断地寻欢作乐,用刺激来对抗煎熬。
他搞不懂为什么只有自己是这样,也许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一个没用的烂人。
浑浑噩噩的,衣食无忧的。
其实过去裴安生也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并不完美。
可是和顾寻北在一起的时候,他却能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平静。
像一朵浪潮之上的浮萍,他被巨大的洪水裹挟着,不可控地睁大眼,看到水下自己的身体,看清光线里浑浊不堪的淤泥。
顾寻北像岸上温和高远的阳光。
.
天越来越凉,天黑得也越来越早。
华大东门口的保安眯眯眼,嗯?这什么车?这会儿进出学校的人不多,他和自己的同事闲聊:“诶,那车不错。”
“是啊,最近怎么感觉遇见豪车的频率提升了?”
黑色商务车的副驾驶门和后门同时被推开,后排钻出来了郝天逸和李想,他俩下车之后立马把车门关上,站在一旁等着。
白瓷单手扶着车门,说了声:“谢谢。”
在他要关上车门的时候,却被车里的人叫住。“回宿舍说一声。”
“啊,好。”白瓷语气弱弱的。
开车的赵远程还想说什么,郝天逸一把勾住白瓷的脖子,接替了他的位置,面对赵远程:“谢谢赵总送我们回来啊,但都多大人了,回宿舍不至于出什么事了。小白站一天要累死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不给对面说话的时间,“砰”地一声撞上了车门。
直到被郝天逸护着进了校门,浑身紧绷了一路的白瓷终于泄了劲儿,张开双臂,直接扑到了郝天逸身上:“呜呜呜我宣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不喜欢这样的吗?我看这个赵总挺帅的啊。”郝天逸扶住自己轻飘飘的舍友,思绪往不相干的地方飘。
小白明明是个男人,怎么身体又轻又软。
白瓷炸着毛在郝天逸脖子上一通乱蹭:“不要啊,难道你觉得他挺好的?是不是我太社恐了,我是不是表现得太不礼貌了?”
“他说反话呢。”跟在一旁的李想瘫着脸说。
郝天逸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想说得对。反正我看那赵总不顺眼,我觉得他很阴险。不知道是不是偏见。”
李想:“你大二选修课那个老师你也说阴险,他给你打那么点分,也没见你看他不顺眼啊。”
郝天逸完全没听出来挖苦:“是吗?害,选修课嘛。”
李想懒得理他,低头给顾寻北发消息:“笑死,郝天逸这傻子,看那个赵总不顺眼,这小子分明就是雄竞上了,还不觉得呢。”
也不用等顾寻北回复,他继续打小报告:“咋这么迟钝。赵总摸我们白瓷个小手他冲过来就打断,赵总说要送小白回家,他拉着我夺门而上,硬是蹭人家赵总的车回学校了。”
“干嘛呢干嘛呢,和你说话你玩手机,这么快就对舍友厌烦了吗?”
李想躲了一下另外俩人探过来的脑袋:“给北发消息呢。”
一听到北,白瓷有些担心:“北怎么样了啊,你都不知道他那个金主的朋友一个个的多吓人。”
李想正想打字问问。
“打个电话呗,问清楚了放心。”郝天逸插嘴。
“行。”李想拨通了语音通话。
对面很快就接听了。“想儿?”顾寻北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愉悦?
李想开了免提,听到电话那头低声传来一句“舍友”,还有模糊的男声,说的内容没听清。
看来他还和那个金主在一起。不过现在北不图钱了,是不是可以改口称那个小金毛为暧昧对象了?
“北哥,你还回来吗晚上?我们回宿舍了。你注意安全。”
顾寻北思考了一下:“晚上不好说,不用管我。不过等会儿可能回一下吧。”
电话那边隐隐传来另一个带笑男声:“看来是要和我回家了。”
白瓷凑到手机旁边:“北啊,你们没吵架吧?好害怕你被家暴,呃,这算家暴吗?”
郝天逸也凑过来:“你们去哪儿了?那边声音好熟悉。”
李想竖起耳朵也听了会儿,电话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嘈杂,隐隐约约有模糊的音乐声。的确很熟悉啊,不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我们在北苑的咖啡厅呢,你们想见见他吗,安生说想看眼咱们宿舍。”
三颗挤在一起的毛茸茸的脑袋不约而同地抬起来,六只眼睛对在一起。
几乎是同时,他们一起点头:“要要要!”
“卧槽,你俩怎么来学校了?要我们过去找你们吗?”
“不行不行,卧槽,我要回宿舍收拾收拾,太几把乱了。”
“北啊,半个小时之后再回宿舍啊!”
在漫展转了一天,本来已经身心俱疲的三个大学生,瞬间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
周围看到他们的同学,沉默地让开了路。
不懂,但看起来像是上学上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