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维欧尼被对方语出惊人震得有些恍惚,然而下一秒,从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流溢出来的情感超乎了青年的意料。
担忧。真诚的、毫不做作的担忧。
“特基拉大人……您——”
不必防备我。
剩下的几个字堵在喉咙里,维欧尼发现自己难以吐出口。因为对方那看似含笑的双眸盯着她,像是有无数的细密的针尖扎在她的身上。
该死,太久没和对方相处了,她差点忘了,不能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待这种状态下的特基拉大人。
于是维欧尼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枪,迎着对方愈发疏离冷漠的目光,将枪从桌上推了过去。
然后自己把手举了起来。
“我的身上没有配备其他任何武器,如果您不信任我的话,您随时可以开枪。”
“特基拉大人,维欧尼将会遵循您的全部旨意,永不背叛。”
维欧尼再次强调,她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不置一词。
唯独那把枪被握在手中,那只手轻巧地打开了保险栓,然后又极其随意地将枪口瞄准了维欧尼的头部。
维欧尼本来应该紧张的,可当她确认那个枪口确实对准了她之后,她居然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能够正常交流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小维。”青年突然开口,与此同时,他潇洒地转了转枪,将枪口重新调转朝向一个不会危及二人的方向,笑意轻松,“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维欧尼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极其复杂。
她近乎是叹着气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而那话中的内容,让对面仿佛稳如泰山的人全身紧绷、寒毛直立。
“特基拉大人……不,泷川先生。”
“我知道您不记得我。”
所以,您不必再试探下去了。
……
毫无节奏感的敲击键盘声,轻缓的呼吸,屏幕的光映在青年毫无血色的脸上。
烦躁地敲完最后一行字,西昂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了椅子上。
电脑屏幕上,是一份字符数量极大的文件。
如若有其他人在此处,随意往那上面一扫,便能从密密麻麻的字符中清楚地捕捉到这封邮件的核心——Tequila。
姓名,外貌,活动轨迹,可查事迹,性格分析,能力判断,他人评价……全方位的内容汇集起来——这是西昂专门为特基拉所存设的档案,自他在组织中与对方结仇之后,这份档案便在不断完善。
直到对方一两年前消失,该档案以一句“疑似死亡,代号传位”结尾,可笑得像是烂俗小说的戏剧收场。
哪怕是已经见过似乎重新恢复活动的特基拉,西昂还是无法抹除内心中的违和感与虚假感。
他尝试通过自己的渠道、利用一些隐晦的手段去试探与特基拉可能有交集的人,以此来确定此事的真实性,但结果无一例外。
没有人知道特基拉恢复了行动。
甚至连琴酒都一无所知。
当然,除了维欧尼那个遇上点线索就粘上去的恶犬。
不过,自上次久违的会面后,西昂隐隐约约猜到了对方正在干什么……出于对宿敌的了解,他知道特基拉那种极其需要自我欢愉的人不会自愿销声匿迹。
一年两载,毫无音讯。乃至可能暗中犯罪,居然完全没有痕迹。什么情况下特基拉才会抑制住他发疯的本能,悄无声息的埋伏一两年呢?
结合他在警察学校周围观察到的身影,以及探查出来的那个与对方极其相似的人,答案呼之欲出。
是那位先生的命令。
那位先生让特基拉前往警察学校,目的是为了让对方成为组织安插在警视厅的卧底。
组织内众所周知的事实——特基拉虽然疯,虽然恶犬至极,但是,他对组织的忠诚无可置疑,对那位先生的忠诚无可置疑。
他是里世界中,只对一人忠诚的狼犬。
……
“……”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泷川与见冷硬的声音响起,近乎咬牙切齿。
“泷川先生,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是为了您的计划着想,我必须要这么说——在刚才的20分钟里,您已经通过手机向他方发送六条信息。”
维欧尼冷静地说,她仍然维持着一副下位者的姿态,语气平和镇定,充满敬意。
“特基拉大人不需要这么做,是现在的您需要。您需要向他们隐瞒您的真实情况,用谎言捏造一个安全不受担心的形象,您不想把他们牵扯进与我们相关的事情。”
“这正是您所说过的,您在偏袒他们。或者用现在的您更能接受的方式来说,您在保护……”
“闭嘴!”
当听到某个关键词的时候,没有来由的慌乱控制住了泷川与见的心神,他的理智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不想再听到接下来的话——于是他厉声打断了对方。
直到出口那一刹那,才知道自己已然嘶哑。
太直白了。
如此直白地撕开他的内心,而他和那个始作俑者分明不甚相熟。
他只是借他们之前的对话推测出了“特基拉”可能会说的话,并用揣摩出来的语言方式进行试探。
但是,这个女人……姑且叫她的代号“维欧尼”,比泷川与见所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他的本性,他的情感,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泷川与见”的过往。
“你需要和我正常交流。”维欧尼停顿了半分钟,随后如此说,她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一点,“为了更好地践行您的旨意,您需要我。”
“维欧尼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什么旨意,什么需要,什么为此而诞生……泷川与见根本无法思考这些画中的含义,只觉得自己被浸泡在冰水之中,浑身浸染着难言的寒凉,大脑凝滞如同死机的电脑,他尝试像往常一样平静下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
于是沉默,然后无能为力地在沉默中逐渐屈服。
泷川与见最后只能声音飘忽地问,“旨意?我的旨意……是什么?”
维欧尼没有半分半秒的犹豫。
“您的友人。走在阳光下,现就读于警察学校的……”
停顿一秒。
“您允许我说出他们的名字吗?”
泷川与见大脑已经放空了。
不,没有必要。
大脑已经遭受到无数次冲击的泷川与见在听到这段话后,居然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以一个毫无偏见毫无扭曲的心理与维欧尼对视,当金铜色和那双与之极其相似的琥珀色的眼再次相撞,泷川与见被维欧尼眸中赤祼祼的敬意、担忧、坦诚刺痛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无论他如何以恶意的思维揣测对方的目的,如何饱含恶意地看待对方的行为,即便是挑剔毒蛇如他,都不得不承认,维欧尼目前被他所知的所有行动都是围绕着他展开,所有行动的既得利益者都是他。
当他的杀意迸发出针对某个人的时候,当他完全断定那个人就该去死之后,新村美子,外守一,都被一发天外的子弹送去了三川途。维欧尼确实践行了他的旨意,甚至做得更多。
这就是ssr吗。对比起那张梦境相关卡牌,玄幻得让他宛如做梦。
也许他该对对方抱有最基础的信任了。
这并不是出于绝对的感性而言的。泷川与见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一点一点收敛的那副伪装出来的恶心神色,五官调整至冷漠状态。
他想,既然另一个自己对这样一个卡牌造物并无警惕,也许,有他的道理。
毕竟本质上他们是一个人。就算性格上出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分歧,他莫名相信,他们认可一个人的标准并未改变。
因为特基拉也很在乎泷川与见的朋友们。虽然说那种在乎之中掺杂了泷川与见不想理解的悲痛和哀伤。
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后,泷川与见移开了目光。
“不用了,你站起来吧。”
“我们聊聊。”
……
“我们聊聊吧,Taki。”
诸伏景光脸上挂着没有分毫破绽的笑容,眉眼弯弯,毫无阴霾,整个人却慢慢向泷川靠近。
另外几个人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向泷川与见包围。
“关于你说你要单独调查,然后一个人消失不见两个小时,到现在什么也没发现这件事,你会解释的,对吧小泷川?”
萩原研二声音含笑。
泷川与见企图垂死挣扎,“我有每隔十分钟给你们报平安的!”
“所以,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呢?”
降谷零冷不丁开口,紫灰色的眼里一片冷然。
“不许撒谎,泷、川、与、见。”
松田阵平一字一顿,恐吓式地举起拳头晃了晃。
泷川与见别过头,眼神乱飘。他总不能告诉他们,他去和杀死外守一的凶手促膝长谈了吧?
稳住泷川与见!伪装特基拉的难度表演都演过了,这种时候只要保持沉默、死死闭上嘴,怎么样都可以糊弄过去的……对吧?
泷川与见正这么想,就听到伊达航在旁边解围:“算了,你们现在都别难为泷川了。”
泷川与见立马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然而下一秒伊达航咧嘴一笑,让泷川顿感不妙。
他居然从班长的脸上看到了一点点景光的影子!泷川与见痛心疾首,瞪大眼睛。
很快,他所信任的可靠的班长说完了他的话,也给了他重重一击。
“泷川的笔录还没做呢,先去警视厅再说吧。”
哈哈。
泷川与见面无表情,心中棒读似的笑了几声。
这个仇他要记在维欧尼的头上。
作为下属,给上司背个锅怎么了?
更何况,这次还需要他在不能够对同期说谎的情况下给对方打掩护呢。
泷川与见脑中思绪万千,精神经历冲击后沉默在疲惫之中久久没有恢复过来,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包围着他走的那几个人的眼神交流。
他们相互对视,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凝重。
taki/泷川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他的状态,轻松地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