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系统还在孜孜不倦地劝凌尘：“其实任务对象是前男友也没什么不好嘛……如果你已经放下了，那做任务也算是救了一条人命，如果你还余情未了，那不更是个机会吗……”

凌尘：“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很吵。

不过他还是听进去了系统的话。

既然给他安排这个任务，赵辞镜也许真的有生命危险。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穿成这只狗，会发生让他一辈子都遗憾后悔的事情。

凌尘仰头看着那张脸，眼前的人熟悉的脸上是陌生的表情，让他觉得赵辞镜整个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在凌尘的印象里，这人的脸上总是挂着笑。

他知道赵辞镜嘴角微微上扬的时候，小鹿似的眼睛会亮晶晶的，右脸颊上会露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仿佛能盛满世间所有的快乐。

赵辞镜一直都很瘦，但三个月前还没这样瘦，脸上能捏起一点肉。

像一只活泼的松鼠，喜欢跑，喜欢跳，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动，甚至连被束缚在床上都停不下来。

一双圆润杏眼的眼尾总是露出带笑的弧度，不笑时看着人又给人一种认真而诚挚的感觉。

很喜欢说话，在病房里人缘很好。

大家都很喜欢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始终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人一狗无声地对视着。

面对着久别重逢前男友的目光，凌尘下意识眯了眯眼，很有包袱地想做出一副又拽又冷酷的神情，虽然在狗脸上看不太出来。

然而，这具狗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顶着赵辞镜的目光，萨摩耶好像浑身都火热了起来，忍不住吐出舌头，身后尾巴摇得飞快。

周女士似乎是为了营造热闹的气氛，独自说了许多，毕竟她一停下空气就彻底安静了，有些尬场。

过了一会儿，凌尘才听见赵辞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要，”他的目光落点分明还停留在大狗身上，“送它回去吧。”

“我不喜欢狗。”

“……”

凌尘看着他，萨摩耶连湿润的鼻头都透露着震惊。

“我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耳边似乎又响起一道声音，和方才听见的拒绝声有相同的音色。

当时他俩在病床上靠在一起坐着，不记得之前在聊什么了，反正是聊到了宠物的话题。

凌尘还记得当时自己看着对方半低着头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睫毛格外长，略微垂下，像天使的翅膀。

赵辞镜说话一般都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很清晰，“猫和狗都喜欢。但还是最喜欢狗狗，特别是萨摩耶。不过大型犬很难照料，妈一直不让我养，等我以后病好了，我想和你一起去有雪的地方生活，赚得到钱就去北欧，赚不到钱就去北方。然后养一猫一狗，一只银渐层，还有一只又大又白的萨摩耶，我要踩在雪里，把头埋在耶耶身上，狠狠吸秃它……”

明明是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怎么转眼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老板说不退不换的，你不要的话我这钱就白花了，”周女士强调，“它很贵的，而且对你的病情很有好处。”

“你看，它还在冲你摇尾巴，多喜欢你呀。”

“……”萨摩耶的尾巴僵了一下，悻悻地摇得慢了些，不再那么猖狂。

系统揶揄道：“见到前男友有这么激动吗？”

“……不是，”凌尘做出苍白的辩解，“这好像是这具身体的自然反应，不受我的主观意愿控制。”

他怎么可能激动。

系统不吱声了。

赵辞镜犹豫地看着蹲在地上，吐着舌头看他的大白狗，只见它身后的尾巴摇得飞快，显然对他十分喜爱。

确实很可爱，他看见毛茸茸的动物就想上前摸一摸，但又实在不想真的收下它。

手忍不住抬了抬，做出有点想揉毛的动作，又犹豫地放了下去。

赵辞镜听说过精神抚慰犬这一概念，和导盲犬、防爆犬等一样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工作犬种，任务是通过肢体接触和无声陪伴，来缓解人类的情绪问题，提供精神支持。

品种一般会选择金毛、拉布拉多或伯恩山等，萨摩耶倒是没听说过，也许这只萨摩耶比较特别吧。

国内目前在抚慰犬这方面的发展较少，赵辞镜对此没什么看法。但落到自己身上，却不太赞成。

在清醒的状态下，赵辞镜不希望有个生命因为自己被束缚。

他可能无法做一个合格的主人，可能会睡过头，以至于忘记给它添水加食，甚至出现情绪问题时，还要它反过来照顾自己。

这些都不提，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还是陌生的。

可如果以后培养出了感情，狗狗会开始依赖和信任他。

而他可能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

——把它一只狗独自留在世界上，实在是很不公平。

理性上知道自己不该养狗，感性上面对着萨摩耶圆溜溜的眼睛和毛茸茸的耳朵，还是有点割舍不下。

赵辞镜拿出手机，像条件反射一样给一个号码发去信息，带着一点求助的意思：“妈送给我一只萨摩耶……我有点想养。”

以对方的性格，肯定会劝阻自己的。

果不其然，没有丝毫停顿，下一秒屏幕上就弹出了另一条信息，冷冰冰的：“别收，你养不好的。自己都快死了。……”

后面的内容赵辞镜没看。

他放下手机，张了张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不能养。”

“如果不能退的话，就送给别人养吧。”

虽然最近记忆力不太好，但他也没有忘记几个月前才和那个人说过的话。

他说想和他一起去海边租房，一起养一只萨摩耶，那大概是赵辞镜在情绪的顶点上，对自己生命最圆满、最丰盈的想象和期盼。

可到头来，这毕竟只是想象。

他也无法再负担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现在在劝他别养。

周女士有点急，她实在是很担心儿子最近的情况。

她本来没想买狗的，然而这两天心跳格外快，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她不做点什么，儿子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担心得她班都不上了，去培育中心挑了只狗，谁知儿子却不要。

儿子从小最喜欢小动物，周女士再清楚不过，小时候还缠着她说想养宠物呢，人的喜好是不会突然改变的。

她还待继续劝，蹲着的萨摩耶却忽然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尾巴还在不停地左右摇摆。它施施然走到赵辞镜的腿边，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然后像不久前对周女士做的那样，十分标准地卖了个萌。

大白狗卖萌的威力通常是人类无法抗拒的，凌尘为了任务不失败算是豁出去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这只黏人的狗是他凌总本人。

谁知赵辞镜还真能抗拒，他郎心似铁，毅力堪比戒过毒。

凌尘使出浑身解数，毛茸茸的萨摩耶蹲在赵辞镜旁边，翘起屁股冲他摇尾巴，伸爪直起身抱住他的腰。

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仿佛在求他收留，而赵辞镜都毫无反应。

他甚至连大白狗把脑袋顶到他手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求摸都能不为所动。

凌尘：“……”

酷哥卖萌大失败。

周女士看不下去，主动上前帮忙推销：“它是只好狗……给你看看它有多听话。”

按照培育中心老板的说明，她试探着对着狗喊：“坐下！”

萨摩耶似乎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依言坐下。

“转一圈~”周女士伸出两根手指做出捏的形状，引导着狗子追着自己尾巴转了一圈。

“抱抱。”大白狗主动扑了上来，给了人类一个毛茸茸的拥抱。

“我要哭了。”周女士做出低落抹泪的动作。

萨摩耶笨拙地朝她走过来，伸出前爪，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抚摸和拍打。

“如果伤害自己的话……”她做出相应动作，而大白狗会用前爪轻轻推开她的手，阻止她继续下去，再用脑袋蹭她的脸表示宽慰。

这些都是抚慰犬经过训练的动作，狗狗不像人类一样聪明，想要学会这些需要反复的练习，所以它们是真的很不容易。

然而凌尘并没有经历这些训练，所以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所幸系统知道，它在凌尘的脑海里发出不假思索的提示声，才没有出什么茬子。

凌尘很努力地在赵辞镜面前展现自己的竞争力了，然而对方仍旧没什么触动。

萨摩耶悲伤地呜咽一声，自闭了。

它不再做动作，也不再主动去蹭人，而是原地趴了下来。

巨大的毛绒脑袋失落地垂下，就连大眼皮也耷拉了，长长的白色睫毛委屈地颤动。

安静了片刻，周女士才张了张嘴：“你这么不想要的话，那还是算了……我把它送走吧。正好你小明阿姨的小女儿想养狗来着……”

她牵起狗绳，眼看真要把萨摩耶牵走，系统在凌尘的脑海里疯狂尖叫：“快想想办法！一定要留下来啊！”

“我的连胜战绩！我才不要被那个家伙嘲笑啊啊啊！”

凌尘低着头看不见，系统却看得一清二楚：“其实吧，任务对象一直在盯着你看，眼睛都不眨，我看他挺喜欢你的，留下来还是很有希望的！再努把力……”

凌尘有点魂不守舍，恹恹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他早就不喜欢我了。

周女士牵着狗绳皱了皱眉，怎么牵不动呢。她回头一看，萨摩耶耍赖一般，趴在赵辞镜腿边的地上一动不动，装死。

它应该是只很有灵性的狗，敏感又通人性，仿佛明白了赵辞镜的拒绝，一副非常伤心的样子。耳朵耷拉着，连身后的大尾巴都停下了扫动。

周女士失笑。

其实它还是不想走的吧。

但赖着也没办法啊，儿子不想要。

她用力扯了扯，手中的狗绳却被另一只手接过，儿子终于张口，耳边的声音软软的：“别送它走……”

凌尘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又焦虑又失落，还混杂着一点丢脸。

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一只被抛弃的狗狗，心脏一下子就空了。

萨摩耶的大眼睛失去了焦距，茫然地落在眼前的地面上。

忽然身侧传来一阵风，随后一只手落在它的头顶。

赵辞镜一下一下摸着那白色的、厚实的绒毛，动作很慢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个很脆弱的东西。

长长的毛从指缝间钻出，手掌下能感受到狗狗的呼吸的颤抖和温热的体温。

人类也许天生喜爱毛茸茸，光是抚摸都如同心中涌入一股暖流。

而被摸头的萨摩耶的大眼睛忽然就亮了，耳朵也蹭的一下竖直。它就像一个没电的玩偶突然被开了机，蔫蔫的身体忽然活了过来。

大概是注意到了小主人终于接纳了自己，连尾巴都兴奋得摇出了白色残影。

凌尘只感觉心底油然生出一种纯粹的喜悦，让他忍不住用萨摩耶的吻部去顶赵辞镜的手。

而赵辞镜终于没有再拒绝他，而是用指尖碰了碰它的鼻头。

傍晚的天幕下，西门的老区里，不知谁家的窗口传出麻将声，稀里哗啦。

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筒子楼的阴影下，街边老旧的路灯接二连三亮起，逐渐朦胧起来的夜色中，昏黄的灯光落在了两人一狗身上。

赵辞镜牵着狗绳，慢悠悠把萨摩耶带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