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枝睁着眼，视线追随着屠嘉丽来来去去。

屠嘉丽将血压数据记在本子上，扭头便看见她窝在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的模样，她好笑地问道：“一直看着我作甚？”

杨华枝问道：“医生，我被感染了吗？”

“你要是被感染了，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那就好。

杨华枝回想起在居民楼上的那一幕，后知后觉有些余悸。那是她第一次碰见活的丧尸，在那之前，她只在教学视频和教科书上见过它们的模样。

丧尸和人从外观来看并没有两样，或者说丧尸其实也是“人”的一种。他们的身体机能与常人无异，有着稳定运行的运动系统和消化系统，唯一与人类不同的地方，大概是病毒侵染了他们的神经，抹去了他们作为一个人类应有的道德与顾虑。

其他生物在他们眼中便沦为了食物，为了进食，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对其他活物发起攻击。

当然，丧尸的寿命不会太长，最多三个月，他们就会自然死亡。

人类建立安全区的目的就是这个——将丧尸隔绝在高危区之中，让他们自主消亡。

但麻烦的是，丧尸病毒的传染能力很强，一旦有人被丧尸攻击，身上出现了创口，病毒很快就能侵入人的正常细胞，吸附、增殖。丧尸病毒是一种脊椎动物病毒，除了人以外，病毒还会侵染其他脊椎动物。城墙可以阻挡人类，但挡不住鸟类、爬行动物，以及那群泛滥成灾的老鼠。

西郊居民楼上的丧尸便是由老鼠感染的。偷渡客凿开了老化的排水管道，导致有携带着病毒的变异老鼠从下水道口钻入，混入了居民区内，他们偷吃了食物，将唾液残留在了食物之上。偷渡客们心疼自己的食物，但为了不浪费，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将沾着老鼠唾液的食物煮熟吃下。

可惜高温没有办法彻底将病毒灭活，一部分吃下食物的偷渡客被食物上携带的病毒感染，变成了丧尸。

杨华枝碰见的那个丧尸是初现感染症状的患者，此时他体内的病毒浓度极高，在这种情况下，与丧尸靠近的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它感染。

而她现在完好无恙，也算是命大了。

“正好你醒了，赶紧拿手机扫码选一下病号餐，不然时间过了，饭堂就截止订餐了哦。”屠嘉丽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将她的视线引向墙上的二维码。

“好的，谢谢你。”

“我先出去咯，你要是感觉身体不舒服，你按一下床头的呼叫铃，我们就会过来。”屠嘉丽推着小推车离开了。

杨华枝支起上半身，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刚打开手机，她便看见了屏幕上大喇喇显示的几个来电未接提醒——是她爸爸妈妈给她打过来的。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来上岗报道之前答应过他们，每天下班以后要给他们打电话报平安。没料到她去参加了一次外勤任务，生生睡了一天一夜，直接把这个环节跳了过去。她爸妈大概担心坏了。

她打开通讯记录，给妈妈的号码拨了回去。铃声才刚起了个开头，那头便接通了，熟悉的声音顺着扬声器传了出来：“华枝啊！”

“欸，妈妈。”

电话里是锅碗瓢盆碰击的细碎声响：“华枝接电话啦？让我也听听。”“欸，你满手是猪肉碎，你别碰我手机，快去洗手！”“你开免提嘛！”……

杨华枝忍不住笑了：“爸爸在剁猪肉嘛？”

“对啊，爸爸说怕你在外头吃饭不习惯，一晚上没睡着呢。今天早上天刚亮，他就跑去威叔那买猪肉，说要给你做饺子。你周末回家的时候把饺子也带上，放在冰箱里，什么时候饿了就放电饭锅里煮一煮。”

“妈妈，我还想吃虾饺。”杨华枝说着，语气里带上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撒娇。

“虾冻久了不好，你要是想吃，等你周末回来，妈妈给你包。”

“好。”杨华枝吸了吸鼻子。

听见杨华枝的声音，电话那头顿了一会儿，问道：“华枝，工作还顺利吗？是不是受了委屈，你告诉妈妈。”

接着是刀“笃”一声砸在砧板上的声音。

“呐呐呐，我早就讲过啦，让华枝留在F区工作啦，这样我们才好照顾她嘛，你非要……”

爸爸的话还没说完，杨华枝就听到一记清脆的拍打声：“闭上嘴，一边去……华枝，是谁欺负你，你说！”

杨华枝笑了笑：“没有啦，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工作忙，所以忘记给你们打电话了。我昨天太累了，下班回到宿舍，一不小心就睡着啦，所以忘记给你们打电话了。”她有些心虚，毕竟她不擅长说话。

“哎呀，那你昨晚岂不是没吃晚饭？”

“没关系啦……一顿饭而已……”

“不行，再累也要吃饭哦，你在手机调个闹钟，到点了就起床吃饭。”

“嗯嗯，我会调的，昨天只是一个意外，以后都会吃完饭的。”

“要是周末回家看到你瘦了，妈妈会心疼的。”“对啊，爸爸也会心疼。”“你一身臭味就不要贴我那么近啦。”“老婆你说话好伤人……”

听见爸妈熟悉的拌嘴声，杨华枝原本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好啦，我要上班啦，我先挂电话咯。”

“欸，华枝啊，周末的时候你华强哥哥到H区去运货，我让他顺路接你回来。”

杨华强是杨华枝大伯的儿子，在目前安全区最大的运输机构千里马货运公司工作，是一位驾龄8年的司机，每周都会在各个安全区之间往返，替各大组织企业运输资源。

杨华枝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不合适吧。”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啊……啊？姜伯来啦？华枝，妈妈要开店了，先挂了啊。”

“欸！”回应她的是电话挂断以后的嘟嘟声响。杨华枝熄灭电话，感觉头更疼了。

在一家人里，她最害怕的就是她大伯的儿子，杨华强。杨华强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凶狠、壮实。小时候的杨华强调皮又残忍，在杨华枝亲眼目睹他徒手掐断了家养母鸡的脖子，从此他便成为了杨华枝的童年阴影。

每次杨华强到家里做客的时候，杨华枝总是躲着他走。她讨厌所有长得像杨华强一样高大又凶狠的男人，每次看见这样的人，她就想起家里那只奄奄一息的老母鸡。

她曾以为像是杨华强这样的人，就应该进入侦查局，毕竟他们的凶狠如出一撤。想到这，杨华枝的脑中闪过那把泛着寒光的刀。持刀的人带着头盔，看不清面容，但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像是凝久的血液不断发酵……

“哐！”

门从外被人推开，铁片砸在了墙上，发出了巨响。

杨华枝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门外。

站在门口的人很高，头几乎触到了门的上方，凌乱的头发下是鹰隼一样的眼睛，凶狠、冷漠、没有人味……长得像杨华强。

杨华枝警惕地看着他。

唐煜的手悬在半空，他视线下移，看向吱呀作响的房门。他没想到这扇门这么轻，他只是用了一丁点儿力道去推它，这门就“啪”一下往墙上砸去，然后发出“哐”的震响。

这显得他像是来砸场子的。

唐煜尴尬地收回了手，维持着脸上的淡定，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屠嘉丽让我来提醒你，记得订餐。”

他伸手拉动门把，将门轻轻关上，这一次，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老唐，你拆家呢？”陈佳佳从隔壁房门探出头来。

唐煜看着他，沉默着。陈佳佳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哀怨，他忍住想笑的冲动，拍着唐煜的肩膀说：“没事，我知道你很内向，不擅长和别人沟通。要不，订餐提醒的工作就交给我，你去帮孙行舟扫楼梯？扫楼梯的任务比较简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不。”唐煜冷着脸，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字，然后扭头走进了下一个病房。

这时，屠嘉丽从病房里钻出来，小声地凑到陈佳佳身旁问：“你们闹别扭了？”

陈佳佳忍着笑，用气声回复道：“激将法呢，他最吃这套。”

“唐煜虽然长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实际上特别好说话，什么脏活累活丢给他，他都全盘接受。而且他不需要什么报酬，只需要一句夸赞，他能开心到飞起。”陈佳佳说着。

唐煜一手搭在门板上，身子往外一偏，耷拉着眼看向陈佳佳：“下次在背后讨论我的时候麻烦小声一点，我听力好。”

陈佳佳朝他扇了扇手：“走吧走吧，我在夸你呢。”

屠嘉丽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想道，这个人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