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回到院子里,青石板缝里钻出的杂草蹭过他的鞋面。他拖着脚步缓缓走过姐姐房间门前。他本不想往姐姐房间那边看,可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瞥了过去。
这一瞥,让他瞳孔瞬间猛地收缩——昨日还窗明几净的闺房,此刻竟成了一片废墟。
桌面上落满了灰尘,蛛网盘踞在雕花窗棂间,将阳光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横七竖八的梨木椅上。梳妆台的铜镜蒙着厚厚的灰尘,依稀能看见镜面上几道干涸的血迹。
这破败模样,就是那夜满门被屠之后的样子。
丁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姐姐的浊气凝成的幻象,她一消失,屋子便露出了本来面目。
丁宁低下头,长叹一声,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看来想住这里是免不了一顿大扫除了。
“吱呀——”
当丁宁推开自己房间木门的那一刻,惊得瞪大了眼睛。他的房间还如之前姐姐收拾好的一般,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空气中都还飘着淡淡的熏香。丁宁的指尖抚过冰凉的博古架,没有一丝灰尘。他呆立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
片刻后,一个答案浮出脑海:如果姐姐的房间是幻象,那这间屋子的模样便不是幻象,必定是姐姐亲手一点点收拾出来的。
想到这儿,丁宁喉间突然泛起酸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失声痛哭起来。
九天穹宫的琉璃瓦正映着七彩霞光。
神主大人慵懒地斜靠在寝宫主殿的缠枝莲纹宝座上,银发如瀑垂落。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叉腰,眯着眼,嘴角挂着胸有成竹的笑意。他笃定,恒琰一定会回来,而只要他去偏院,就必定会经过这里。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殿前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恒琰低垂着眼眸,耷拉着脑袋,像个刚刚从水里爬起来的小狗一样。
“舍得回来了?”神主拖长了尾音,似笑非笑地调侃道。看着恒琰乖巧地在脚边坐下。
恒琰一声不吭,默默取出思邪剑,放到神主面前的案几上:“神主大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恒琰声音沙哑,他想起丁宁推开他时眼底的恨意,心竟跟着抽搐了几下。
神主坐直身子,撇了撇嘴:“有!”看起来有些不满,故意拉长了语调,“可是我不想说。”
恒琰闻言立即跪立起来:“神主大人,求您了,告诉我!”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那么拼命干嘛?”神主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可是……可是一直都是我有愧于丁宁啊……”恒琰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眼神也变得空洞迷茫。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神主扶着额头,难得地露出一丝怒气,说着他长叹一声,执起思邪剑。
他将思邪剑举至眼前,修长的手指抚过剑脊,似乎寻找着什么。
片刻后,他指着剑脊上一个幽蓝的小光点,抬起头对恒琰说:“瞧见没?思邪剑只吸浊气和邪气,其他的可入不了它的眼。”说着神主用神力将那一点点光点牵引到手掌心处,托到了恒琰眼前,“煞鬼必须带着记忆才能不断地吸取浊气,这残留的一点灵魂,就是关键的载体,只要还有一丝,就还有救。”
恒琰想起自己之前斩完煞鬼就直接将剑扔进了若水,心里又一阵发虚:“那之前……”
“你怎么救得过来啊!”神主轻轻弹了一下恒琰的脑门。
随后,神主用神力将那光点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说道:“剩下的事儿,送去冥罗殿就行,那家伙知道该怎么办。”
“好!我这就去!”说着,恒琰伸手就要去拿光球。可神主却把手臂一抬,让他扑了个空。
神主随手划开一道空间裂缝,把光球扔了进去:“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见事情终于明了,恒琰紧绷的神经一松,这才稍微露出疲态:“还好啦,小意思……”话还没说完,便 “扑通” 一声昏睡了过去。
神主稳稳地接住了瘫软倒下的恒琰,扒开他腰间挂着的百灵袋,里面正是之前给他打包的神桃树结的桃子,如今快要见底了。
“这小子……”神主心疼地嘀咕了一句,打横抱起恒琰,朝着偏院走去。
蒋家庄的晨雾里裹着炊烟,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丁宁前一天哭了大半天,累得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被肚子 “咕咕” 的叫声叫醒。
醒来的丁宁,抚着肚子,四处找昨天买回来的甜点。找了好一会儿,才在门后将两包甜点找到。
这次他并没有选择桂花糕,而是打开了那包杏仁糕,机械地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嗯,好吃。”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吃了一半,他提起另一包桂花糕,走出房门,脚步沉重地朝灵堂走去。
灵堂的檀香混着潮气钻进鼻腔,刚跨进灵堂,他便抱着点心“噗通”一下跪在了姐姐灵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姐姐,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没有我,你也不会……现在还害你魂飞魄散。”泪水再次决堤,他胡乱抹了一把,接着说,“桂花糕,都给你,我不抢了……”
他慢慢展开桂花糕的油纸,缓缓站了起来,正欲将桂花糕放在姐姐灵前,抬眼竟被旁边的白玉腰牌吸引,他看见了恒琰留下的那个白玉腰牌。一时恍惚了一下,丁宁缓缓放下桂花糕,拿起了一旁的腰牌轻轻摩挲了几下。
他失魂落魄地拿着腰牌从灵堂走到了蒋家庄的门槛上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不知多久,竟有一只大黄狗慢悠悠地凑了过来,蹲在他身边。
“汪!”
丁宁轻轻抚摸着大黄狗的脑袋,喃喃自语:“现在关心我的人都不在了……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正当这时,门前迎来了一个熟面孔,正是那天村里那个拿柴刀架他脖子上的村民。那人大咧咧地喊道:“哟!这不蒋家的小少爷吗?坐这儿发啥呆呢?”他走到阶梯前,右脚踏上台阶。
“我……我把我恒琰哥搞丢了……”丁宁带着些许哭腔说道。
“丢了?丢哪儿了”那位小哥露出了急切的表情。
“我把他赶走了……他肯定不会回来了。”丁宁带着哭腔,声音里满是懊悔。他抱着膝盖,摩挲着手里的腰牌。
小哥听了,竟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还以为是走丢了!那怕啥?”他走近丁宁,半跪在他面前,“没事的,你既然回到了雁北镇,所有人都会照顾你的。至于你的大哥,道个歉不就完事儿了!那天我可瞧出来了,他心里可在乎你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丁宁的肩膀:“你阿爹可是这一方土地的大善人,这里的百姓都会照拂你的!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赵鹿,你叫我阿鹿哥就好!”说完,他扯开嗓子冲街上喊道:“都过来!快来看!这是蒋公的小公子,回来了!”
不一会儿,蒋家庄门前围满了人,得知眼前的少年是蒋公的儿子,大家先是一阵七嘴八舌,随后竟齐刷刷地对着丁宁鞠躬作揖:“蒋少爷。”
丁宁慌得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说:“各位不用这样。”
可大伙儿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地热情邀请起来:“诶!饿了来我们店,就你家右面过去的第二间饭馆,管饱!”
“我家饴糖最香甜了,你小时候可经常来吃!”应该略显富态的妇女说着。
“我家的烤鸭!可是雁北镇一绝!有机会一定来尝尝嗷!”
赵鹿正拍着胸脯说 :“明天我们一起帮你收拾院子。”
阳光忽然穿透云层,照在蒋家大宅的匾额上。丁宁望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人群,忽然觉得真正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