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如珺自知身份被识破,索性不再装模作样,将嗓音换成她的本音:“怎么,这云南就你伍明达来得,我罗如珺就不能来吗?”
伍明达疑惑不定:“那你为何要用云梦山庄的暗器?”
“有什么是我牵机阁造不出的?”罗如珺说罢从腰间甩出一把铁骨伞,撑开,旋转伞骨处的机扩,伞沿瞬间冒出数把尖刀,随后点地跃起,驱使轻功向远处逃去。
伍明达猜她要引蛇入洞,于是将计就计,拇指推剑出鞘,紧跟于她后头。
一口气奔出十来里地,伍明达跟着她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山下。
这里人烟罕迹,深山老林掩映着苍松翠柏。
罗如珺见她穷追不舍,便按动机扩,数把尖刃脱钩朝伍明达砸去。
伍明达登时停足,挥剑挡开飞刃。那被她挡开的利刃纷纷插入土中,还在兀自震动,足见对方内力强劲。
罗如珺笑赞:“不错嘛,不愧是能得莫问赐剑、七清洞探道的武林奇才,有点底子在,但与我相比,可就差远了!”
伍明达亦不服输:“何以见得?看招罢!”话毕剑锋一转,直刺向罗如珺的面门。
罗如珺提伞挡下刺来的剑,提起双臂急速转伞,伞骨紧缠住伍明达的剑。情急之下,伍明达转腕提剑而出,见面前的伞转得飞快,几乎找不出破绽,于是沉下心来,在脑中绘出一幅八卦图,抬腿滑至震位,又忽而跨向兑位,以半跪的姿势从下至上斜击罗如珺。
罗如珺吸取先前教训,不再伸手触碰临渊,而是收伞猛锤临渊剑。那伞尾镶嵌了一颗金刚石,质地刚硬无比,夹裹着汹涌内功,伍明达但觉虎口剧痛,剑快要脱手而出,只得铆足了力,以左手推出剑柄,横于剑的背面,起身时双足挪至乾位,身子立即一转,又后退移往坤位。
罗如珺被她带得双脚离地,按下机括,伞头随即脱落柄壳,抽成一把细剑。
伍明达急忙将双手分别往上下拔取,往旁侧躲避,却还是被细剑划破她的衣衫。
她迈至艮位,右手持剑点撩挑截,以攻代守,几次挑开罗如珺弹来的剑。
伍明达实在忍无可忍,问道:“罗如珺,你到底要做什么?”
罗如珺的手中不停劈刺,偏要与她打谜:“我要做什么,你如此聪慧,连莫问的剑诀都能在短短数月内领会个六七分,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伍明达由惊怒转为焦躁:“说!几月前吴不沉惨死,是不是就是你做的手脚?”
罗如珺放声大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随后面目变得狰狞,“不过现下人人都认为是你杀的他了。”
伍明达急火攻心,又如迅雷般削去几十剑,她高喝:“我不知你与吴不沉有什么恩怨,但我伍明达与你向来无冤无仇,你非要与我也结下梁子吗?”
罗如珺堪堪挡住她的剑势,道:“是你要多管闲事,出手帮丁云舒,惹了一身的晦气,否则也不会一朝一夕间树敌无数。”
伍明达趁罗如珺出言驳斥,稍不注意,猛一个箭步冲去,挥剑猛削,将她的铁骨伞一分为二,又迅急迈去坎位,朝她右胸挥去一拳,痛斥道:“放你大爷的狗屁!明明是你从中作梗,这下反倒嫁祸于我,让别人将我认作是个不守信义的匪徒,看招罢,老娘不打死你才怪!”
说罢又欲往罗如珺头上呼去几拳。
“都是误会,你且饶了我。”那一拳将好打在旧伤处,罗如珺站在原地,气血翻腾了一阵,不得不开口求饶。
伍明达正当气头,一把扯住她的衣领,怒骂道:“有什么误会?人在做天在看!想叫我饶了你?做梦!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罗如珺只觉双腿发软,眼前出现晕影,她强撑着清醒,从袋里抓住最后一把软骨松筋粉,准备塞入伍明达的口鼻。
“你又要使阴谋诡计,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伍明达不等罗如珺动作,便一掌把她击倒在地,又提剑欲刺她的胸口。
“手下留情!”
一根断木拦空截来,弹开伍明达的剑。
那木头夹裹的劲力之大,临渊发出几声嗡鸣。
“余长老?”伍明达睁大了眼,扭头惊呼。
余恨空暂且未回应她,只从袋中摸出一瓶固元丹,倒了一颗在罗如珺手中,点了她的鸠尾穴和关元穴,叫她立即服下。
“若不是我及时赶来,你罗阁主可就没命咯。这下你可欠着我一个人情。”余恨空将瓷瓶收回衣袋。
罗如珺独坐运气调息完,微微垂首道:“多谢余长老垂手相助,今后不论何事,凡是余长老相求,罗某定赴汤蹈火,尽心竭力。”
伍明达提剑在她二人面前踱步:“你们二人认识?”
“你,将剑收了。”余恨空双指指向伍明达。
“前辈为何叫我收剑,再说剑已出鞘,哪有您说收就收的?”伍明达不依,剑仍悬在半空。
余恨空挥掌击开她的剑,“我不知你们之间有何纠怨,但是明达,你不能杀她。”
伍明达将剑抬回原处,说道:“什么理由?若是说服得了我,我便暂时收手。”
余恨空横眉倒竖,厉声喝道:“收剑!”
伍明达不可奈何,只好收回剑。
余恨空的语气终于平复了些,不似刚才那般严苛,叹道:“你年少驰骋江湖,虽见多识广,但年轻气盛,一时意气用事,倒也不要紧。”
伍明达忙问:“前辈您什么意思?”
余恨空凝视她半响,“你真不知此事?”
见她满面疑云,余恨空方知伍明达不似撒谎,便道:“云梦山庄前庄主吴不沉年前时与益州知州沈易结为儿女亲家,暗中纠集江湖朝廷众多反叛势力,合计拥立魏王为新君。罗阁主趁吴不沉于夔州住宿打尖使,对其暗下杀手,让云梦山庄一时群龙无首,不过是用于沈党‘清君侧’的缓兵之计。如果要斩草除根的话,必得从魏王下手,但兹事体大,需得从长计议。”
伍明达仍半信半疑,“我如何信你?我怎知道你说的话,只是为救她的胡诌之言?”
余恨空耐心释疑:“祝岿山身为昆仑派掌门,二十年前凭一把屠虏金刀,于卧龙山顶击败骊山、华山、衡山、玉山四大门派掌门,却破解不了当时还是一个无名之辈吴不沉的流星穿云刀法,吴不沉也因燕勒山险胜祝岿山而一战成名。几月前,牵机阁截到消息,吴不沉盘计夔州此行后,便要进入蜀中,去与沈易会面。罗阁主只好先人一步,了结了吴不沉,叫他们计划暂缓。”
伍明达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抱剑一揖,向罗如珺道:“想不到你罗如珺居然还有如此大义,先前之事多有怪罪,恕小辈无礼。”她又说道,“前辈,之前在夔州我们所遇之事,是不是与这沈易有干系?”
罗如珺咳嗽几声,道:“那当然,夔州的梁张二人私下都是沈党。枯井下藏的兵器,正是张员外打算趁嫁女之便运往益州的。我来云南寻你,就是要来与你想办法的。”
罗如珺的说法与伍明达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有一事伍明达不思其解:“罗阁主,为什么不直接来我家中,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罗如珺的神情略显窘迫:“多年前我还在飘荡漫游时,截过你娘的镖,使你娘领了三月罚银。我虽能暂时改变音貌,但无论如何更改,你娘始终都识得我,我怕她认出我来,如若旧事重提,只怕又是一场打杀,这样一来,你就更不会跟我来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将你从家中引出。”
“此去经年,我娘多半也已忘却该事。”伍明达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只能破罐子破摔了。云梦山庄认定了吴不沉乃我所杀,即使摆出十足证据,料他们也不会信。防不胜防,我担心的,是不知他们何时会找我寻仇。”
余恨空略一沉吟道:“你不如先与罗阁主去江南,待时机成熟后,我去找你娘禀明实情。明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在路上遇见了云梦山庄的一路人马,当下已抵达东川,保命要紧,你先走。”
伍明达哼了一声,一派镇定自若:“我若此时潜逃,那云梦山庄真以为我伍明达是怕了他们。”
余恨空规劝她道:“有什么怕不怕的,我跟踪过他们一回,他们看似人马众多,扬言要为吴不沉报仇雪恨,实则各怀心事,依我之见,这些人多半是为《龙泉十三式》的残本而来。”
伍明达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心想:“倘若云梦山庄对我恨意滔天,早就该找上门来,可过去数月,依然风平浪静。看来那吴不沉之死于云梦山庄而言,并非举足轻重。”
伍明达道出她所忧之事:“我走之后,我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或杀或留于云梦山庄皆无益。只是对不住我的娘和小妹,怕是要为我所连累。”
余恨空说道:“你放心随罗阁主走。我留在此地帮衬着你的娘妹,何况她们又不是那弱柳扶风的人,你妹更是有拔山扛鼎之神力,对付云梦那帮乌合之众,绰绰有余。危急一旦卸去,我就让你娘写信,写完由我余恨空亲自送来。”
“眼下就只能这样,那就拜托余长老了。”伍明达转言道,“罗阁主,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如珺袒露出实情:“在暗中跟随吴不沉来夔州的路上,我作了个老农妇打扮,未曾想被一群顽劣男童捉弄,为不露出破绽,只好佯装得年迈无力,任其推下洞坑,却为一块硬石划刺右肩,顿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待吴不沉走远,我才草草止住血,爬出洞,追上那群顽童,折了他们的四肢,将田里的泥土塞入他们口中,抛至一座荒山,好让这群杂种自生自灭。”
伍明达继续追询:“那日在囚车上的是谁,你又是因何被官府羁押?”
交谈之际,伍明达仔细观察了罗如珺的模样,发现除了额角的那道疤,五官样貌与夔州所见竟毫无相似之处。
罗如珺的话语如轻描淡写般:“路途中犯了事,为免耽搁正事,找了个替罪羔羊,不足为道。”
余恨空说道:“罗阁主手段高明,我等自愧弗如。事已至此,叫人家看看你的真面目又如何?”
“明达,若是方便,借你剑一用。”罗如珺道。
伍明达心想她旧伤发作,又有余恨空在场,不敢有胆大妄为之举,于是递出了剑。
“多谢。”罗如珺接过剑来,将剑尖抵在下颌处,自下由上在脸边划拉一圈,还剑给伍明达。
伍明达惊恐未尽,又见罗如珺十指捏住脸皮边缘,缓缓揭下。许是日久不见光,面皮底下的皮肤异常苍白,眉毛也有些泛黄,但眉宇间仍挂着几分英气。
伍明达张着嘴,下巴争些掉到地上。易容术她也只在话本里听过,如今得以亲眼见识,却是哑口无言。
罗如珺浅笑道:“我将我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现下总该信我了?”
伍明达连说好几个“信”,早听闻罗如珺江湖号称“六面玲珑佛”,一来是她本就善虑多谋,二来她工于仿效万物声腔,再经一般乔装换容,任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也难以辨认。
“我手下有个会使障眼法的,你要是想学,我让她教你。”罗如珺颇然自得。
伍明达道:“学归学,那我将来也要打赢云梦山庄这帮人,定不能叫人认为我伍明达是个胆小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