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虽然结束,但各种祭祀仪式依然没完没了。沈彻闻被关在十年后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周贺丹忙里忙外操持自己的“死后哀荣”。
“我又没真死。”沈彻闻抗议道。
明明自己活得好好的,周贺丹还搞得这么尽心尽力,连孝服都穿得一丝不乱,沈彻闻总觉得膈应,甚至怀疑周贺丹早巴不得自己死了。
周贺丹只笑了笑:“王爷是个聪明人,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都清楚得很。无非是心里头瞧不上我,所以我做什么,王爷都觉得碍眼。”
沈彻闻哑口无言。
既然十年后的自己假死,那么自然是做得越真越好,周贺丹在全力配合,确实是自己对他心有成见才觉得他不怀好意。
“对不起……”沈彻闻干巴巴地道歉,目光扫到周贺丹白衣下隆起的小腹,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眼睛,“你忙前忙后的,身子还撑得住吗?”
几日而已,周贺丹的肚子似乎更大了,将绞带下的布料撑起实实在在的一团。
可除了不断增长的肚子外,周贺丹依然瘦削憔悴,多走上几步呼吸就会变重,胸腔总是剧烈起伏着,多走几步就会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咳。
沈彻闻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吐血,或者把孩子提前咳出来。
记忆里的周贺丹是这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吗?
听见沈彻闻的询问,周贺丹身形一顿,温和的面孔上几不可查地融了几分诧异:“劳王爷挂心,只要王爷不在我背后做些让人操心的事,我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沈彻闻被周贺丹的话噎到,哼了一声,也怪自己多管闲事,竟然想起来关心这人。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查书音的死?”沈彻闻没好气地说道。他发誓,一定再也不给周贺丹好脸色瞧。
周贺丹似乎也不在意沈彻闻的态度怎样,依旧温温柔柔说道:“等过了你的头七再说吧。”
大燕习俗里,头七是从下葬后开始算的,沈彻闻掰手指一算,自己竟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了。
“不过王爷可以先想想,我们该从哪开始查。”话落,院外有人过来,周贺丹迅速走出去,顺手把房门关得死死的。
周贺丹离开后,房间彻底陷入了平静。
沈彻闻趴在桌上听话地开始思考该怎么调查二皇子的死因。
沈天星前几天已经把这十年来几乎所有的信息跟沈彻闻捋了一遍。
二皇子……也就是先帝乐书音,从登基后身体一直不好,逐渐虚弱,容易生病,一旦病了就很难痊愈。
乐书音驾崩前,已经连续几个月床都下不去,最后几天,甚至一张口便会吐血,吐出来的血甚至比喝下去的水还多。
沈彻闻和周贺丹都是天子近臣,几乎一直在侍疾,可以说是眼睁睁看着乐书音燃尽了生命。
也正因此,二十九岁的沈彻闻对乐书音的死产生了许多疑问。
御医诊不出病症,只说乐书音的五脏六腑都在衰败,却也查验不出有被下毒的痕迹,仿佛乐书音是片树叶,到了秋天,自然而然就枯萎了。
或许真的只是某种罕见病症,更大概率是什么稀有的毒药……想不明白。
沈彻闻托起下巴,双眼放空盯着外间房门,然后,瞥见了两颗黑色脑袋一起往里探头。
一颗脑袋上梳着发髻,黑色的眸子装满了求知欲。另一颗是纯黑的,黄色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芒,发现沈彻闻的目光后还吓得抖了抖。
是一个人类幼崽和一只看不清脸的黑猫。
沈彻闻:……
沈彻闻记得,周贺丹叫这小孩阿南。
大概也许可能,算了,接受现实,这就是他和周贺丹生的小孩。
想到自己会和周贺丹有个孩子,沈彻闻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过来。”沈彻闻冲着阿南招了招手。
阿南抱着猫缩在门口边上,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怯生生问道:“你是鬼吗?”
沈彻闻用手指戳向自己的脸,脸颊因手指用力凹陷出一小块:“看到没,手指穿不过去,是活的。”
阿南眼睛又快速眨了几下,同时无比困惑:“那你是我父亲吗?”
看长相是的,但又感觉不一样。
小孩子的观察力往往更敏锐,阿南很轻易分辨出眼前的沈彻闻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这是在父亲身上不可能发生的。
沈彻闻本意不想骗阿南,但一方面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孩子相处,一方面穿越这件事太难解释了,阿南或许根本无法理解。
还有,原本的沈彻闻假死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沈彻闻不熟悉阿南脾气秉性,万一这小孩说漏嘴了该怎么办?
总而言之,沈彻闻为自己找了足够多的理由,面不改色地扯谎说:“我是你小叔,你父亲是我大哥。”
“那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呀?”阿南问。
呃……沈彻闻挠挠头,现编道:“因为我一直流落在外,刚认亲不久。”
沈彻闻边说边在心里头跟自己的亲生老父亲沈老王爷道歉。
老头入土几十年,一生光明磊落,莫名其妙多出个私生子,如果有托梦这一说,估计今晚就要见证一些父慈子孝的大场面了。
阿南似懂非懂地叫了声“小叔”,他这个年纪还搞不清太复杂的人物关系,本能的信任大人而已。
沈彻闻自己也还是个少年人,最不擅长跟小孩子相处的年纪,阿南话也不多,一大一小就这样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黑猫或许也不想在这样的氛围里呆着,从阿南怀里钻出来,跳去了院子。
沈彻闻尴尬极了,想找点话题,但跟小孩确实没什么能聊的,就只能问一问他今年多大。
阿南掰着手指头,说自己现在九岁了,等到今年冬天就满十岁。
沈彻闻也跟着在心里默默掰手指数,九岁应该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不想还好,越想越冷汗往外冒得就越厉害,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想不开问阿南这个问题。
已知自己是从十年前过来的,根据周贺丹的说法,自己应该跨越了整整十年,又已知他俩的小孩现在自称九岁多。提问,这小孩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沈彻闻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会和周贺丹成亲了。
肯定是周贺丹借着肚子里怀了孩子,活生生拆散了他和二皇子!毕竟自己责任心这么强的人,知道有了小孩肯定会负责的。
至于周贺丹画舫为什么要设计自己,害自己睡错人,沈彻闻也为对方找到了合理的理由——肯定是周贺丹觉得二皇子的宠爱淡了,想找个保全荣华富贵的冤大头。
没想到周贺丹比自己原以为的还要更加小人!
沈彻闻越想牙根越痒痒,非常想现在冲过去揍周贺丹一顿。
阿南见沈彻闻脸色越来越沉,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开口:“小叔,那我先去找爹爹了……”
“阿南,该去给你父亲上香了,怎么跑这儿来了?”周贺丹听见下人说阿南进了主院,赶紧过来找人,没想到撩开帘子,跟儿子撞了个正着。
阿南见着周贺丹,像看见救星,眼睛瞬间有了光彩,小跑着到周贺丹身后,小声说:“爹爹,我跟小叔说了几句话,小叔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小叔?”周贺丹含笑着看了沈彻闻一眼。沈彻闻朝他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是故意要骗小孩的。
周贺丹温和地拍了拍阿南:“你小叔在为你父亲伤心呢,不是因为阿南的缘故。阿澜姐姐在院外等你呢,快过去吧。”
“那爹爹你呢?”
“我跟你小叔说几句话就过去找你。”周贺丹说,“别跟人提你见着了小叔,明白吗?”
阿南应声,走到外间喊了几声“墨汁”,刚刚躲起来的那只黑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在他脚边蹭了几下。
阿南弯身抱着猫跑出了院子。
阿南离开后,周贺丹关上房门,朝沈彻闻问道:“你让他叫你小叔?”
沈彻闻注意到,周贺丹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掉了,冷冷地盯着他……非要说的话,有点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令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不行吗?”沈彻闻硬着头皮说的,“我也没办法跟他解释我的情况,告诉他我是他父亲的弟弟,可信度还更高些。”
周贺丹“嗯”了一声,应当是赞同了沈彻闻的说法。
见他转身要离开,沈彻闻直接把人拽住,喊道:“我已经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成亲了!”
周贺丹转身,眉毛微微一抬:“那你说说。”
“刚刚阿南跟我说了,他九岁多,说明我穿越来之前你就已经怀孕了。”沈彻闻皱着眉头说,“所以,一定是你在画舫那晚,故意设计怀上我的小孩,逼我跟你成亲!”
“周贺丹,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不堪!”沈彻闻越说越气,正常情况按他的脾性现在就要一拳头打上来了,但看着周贺丹的肚子,他还是把这口气硬咽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不能跟怀孕的人一般见识。
周贺丹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旋即又变回了微笑,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沈小王爷,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有一个地方,还是欠缺了一些。”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阿南根本不是你的?”
沈彻闻彻底愣住了。他完全想不到,阿南还能不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阿南不是自己的小孩,那就只能是……二皇子的?!
“你猜,什么时候猜出答案了,我们什么时候来查你的‘二皇子’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