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携玉盯着那人的眼睛,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笑道:
“年少轻狂嘛,那不一样了。”
年轻时,他们偶尔能一起同沐温泉,有时还会躺在同一张卧榻上休息。但现在他肯定不敢跟谢琰在一张榻上睡了,难免要担心半夜睡着了会不会被人捅死。
“殿下。”
谢琰很轻地笑了一声,琉璃镜上泛着泠泠的寒光:“当年求我为你谋取世子之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过,届时淮南和金陵会是最坚固的盟友,就和我们的情谊一样。”
沈携玉又吐了口烟,微笑地看着他:“原来先生是在怨我,久不登门拜访,生疏了啊。”
谢琰帮他这个不受宠的庶子,争到了世子之位,的确对他有恩。
如果沈携玉是个缺心眼的,多半已经感恩戴德,将谢琰奉为自己帐中的军师,言听计从,任他玩弄和摆布了。
然而沈携玉知道谢琰的野心有多大。
当时他开的价格,谢琰明明答应了。在事成之后,他也按照承诺,把钱和地契都送到谢琰府上去了,只多不少。
可是谢琰并不满意。
既然谢琰想要的不是钱,那就只能是图他的淮南了。沈携玉难免觉得他胃口太大。
钱可以给,但是淮南绝对不行。
“是啊。多年不见,谢某怕同窗之谊生疏了,想和殿下叙叙旧而已。”
谢琰语气平淡如常,眸色像是一潭幽深的泉水:“殿下不妨听我讲个故事?”
沈携玉缓慢地点头,心中却警铃大作。
谢怀安这个疯子……他不仅疯,他还很变态,才不会无缘无故的,要给自己讲什么故事。
果然,谢琰说:“在下初来淮南,没来得及给殿下备份薄礼。听人说淮南沿岸盛产鰒鱼,滋味鲜美,就命手下去沿海的渔村买一些,想带给殿下尝尝。”
“可谁知,我的人到了城东的一个渔村,却发现了件怪事……”
沈携玉眸色一变,手腕就被那人更用力地扣住了。
谢琰眸色一闪,琉璃镜上划过一道凌冽的寒光:
“那里的渔民,竟然连渔船和渔网都没有。殿下,你说奇不奇怪呢?”
沈携玉脸上的笑容一僵,当即挣开那人的手想站起来,但下一刻,又被谢琰按回了椅子上。
谢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按着沈携玉的肩,将他困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渔民不以打鱼为生,世间竟然有如此怪事。啧,殿下,你从前听说过吗?”
沈携玉闭了闭眼睛,心道:要命。
这是他最大的把柄。
淮南临海,原本是设有盐场的。早年也设有盐官,可是后来天子忌惮淮南王,把淮南一带的盐官都取消了,划给了临渊郡。
朝廷虽然撤走了淮南的盐官,但原有的那几个老盐场,这些年依然在偷偷工作着。
或许每个王朝气数将尽的时候,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
世道乱了,农民到处起义,朝廷要镇压起义军,可是国库虚空,发不出军晌。然后这些缺失的军饷,统统化作了苛捐杂税,压到了百姓的头上,盐价在短短两年间翻了又翻,百姓们苦不堪言。
重压之下,如今几乎所有沿海地区的郡县都在制私盐,淮南并非是个例。
但坏就坏在,沈携玉还未真正的承袭爵位,天子对他的疑心未消,如果这事被谢琰捅出来,怕是要出大问题。
老王妃和沈肇他们,也一定会死咬沈携玉不放。
沈携玉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此刻的心情,比谢琰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还要凉。
谢怀安这个人……实在是防不胜防。每次和他对峙,沈携玉都感觉头皮发麻。
虽然他也留了心眼,从那些生意里把自己得很摘干净,但还是不可能完全骗的过谢琰。天子又性格多疑,一旦起了疑心,就不好收场了。
“是吗,先生的学识好渊博。可惜我才疏学浅,从没听说过呢。”
重压之下,沈携玉没有回避,反而直面谢琰,透过琉璃镜和谢琰对视,试图从后者的反应里推测他大概知道了多少。
说到底,谢琰这个人说的话也不可信。说不定只是在诈自己,未必就有实质性的证据。
谢琰低头,搭在沈携玉肩上的手靠近了颈侧,凑近他耳边的语调温柔却令人胆寒:“是吗,殿下没听说过?”
沈携玉坦然说:“是啊,没听过。这样的怪事,难道在你们金陵就没有发生过吗?”
当年谢琰的曾祖父谢慈下狱时,沈携玉读过他的罪诏,同样也有经营私盐的这么一条。
沈携玉不太确定谢琰有没有接手,但以谢琰胆大妄为的性格,他猜多半也是有的。
谢琰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把脸凑近了一些。
“从前有所耳闻,近两年却没有听说了。殿下问这个也没用。”
那人的指尖压在沈携玉的颈侧,隔着衣物轻轻摩挲,唇角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殿下别紧张,只不过是一些渔民私自晒盐罢了,未必就是背后有人唆使。况且,晒了点盐而已,也不至于像临渊侯那样,私炼钢铁,最后掉了脑袋……”
沈携玉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已经被他逼的有点喘不上气来了。膝盖以下,小腿一阵阵的发麻,偏偏谢琰还不知好歹,一个劲的往他跟前凑,让人有一种被狼盯上的感觉。
沈携玉闷闷不乐,皱眉看那人。
谢怀安这王八蛋……早知道就不该把他请进来的。
前世他忙着和夏侯氏以及那几个便宜兄弟斗,没有单独见过谢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沈携玉这下是听懂了,这临渊侯,八成就是谢琰弄死的。
谢琰哪里是在安慰他啊,明摆着是很清楚他私炼盐铁的事,来威胁他的。
沈携玉叹了气,心知自己处境被动,不得不服软,避免跟谢琰撕破脸。
“先生说笑了。临渊侯乃是武将出身,在军营里独断专横惯了,学识和心计不足,胆量却很有余。若是换了一般人,恐怕没他那么大的胆子呢。”
谢琰垂眼看着他:“殿下不必自谦。”
“……”
沈携玉沉默了片刻:“哪里的话,我胆子小的很。瞧,你说什么打打杀杀掉脑袋的话,一吓我,我又头晕了。”
既然谢琰弄死了临渊侯,那他现在真正效忠的,肯定另有其人。
是太后吗,还是天子?如果谢琰真的是效忠于天子,沈携玉今天怕是很难逃得过了。
想到这里,沈携玉又一阵头疼。他顿了顿,出其不意地往谢琰身上靠了靠,竟然耍起了无赖:
“阿琰哥哥,扶我一下。屋里太闷了,我得去窗边喘口气。”
“……”谢琰微微垂眸,看着沈携玉有气无力地往自己身上倒,甚至还厚颜无耻地,像年少时那样,喊他哥哥。
谢琰静静地看着沈携玉,也并没有拆穿。片刻后,他还真的伸出手,捞起了沈携玉的膝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从前在洛阳学宫里的时候,沈携玉行动不便,遇到车马难以通过的地方,有时也不得不拜托谢琰帮忙。
沈携玉本来就偏瘦,甚至因为父亲病重去世,连日奔波,更加憔悴了一些,身上完全摸不到什么多余的肉。谢琰面无表情,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窗边的美人榻上。
可就在谢琰弯腰放下他的瞬间,沈携玉勾在他脖子上的手,非但没松开,反而利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往后一倒,把谢琰拽了下来。
沈携玉这弱柳扶风的形象,演的实在是入木三分,谢琰没想到他会不自量力的来这一出,猝不及防地被他摁到了榻上。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琉璃镜上雪光一闪。谢琰用余光一瞥,沈携玉已经翻身坐在了他腰上,一手撑着榻,另一手握着那支修长的杆烟,不紧不慢地抵住了谢琰的喉咙,限制他起身。
“没什么意思,和先生叙叙旧。”
和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们不同,沈携玉做事一贯的土匪行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进了谢琰的里衣,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谢琰面色沉静,垂眼看他在自己衣服里面乱摸,像是忍了又忍。“不用找了,殿下,我身上没有你经营私盐的证据。”
沈携玉充耳不闻,继续摸索。可是摸来摸去,的确没什么发现。
于是他盯上了唯一没摸过的地方,总觉得那个地方鼓鼓囊囊的很可疑,思索着总不可能是藏在亵裤里。
可转念一想,谢怀安虽然变态,但是个很有风度的变态,应该不会做这么不优雅的事。那就只能是他自己天赋异禀了。
谢琰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叹了口气,提起了自己从前的恩情。“殿下就这么信不过我吗?说起来,当年那条明路还是我指给你的……”
淮南王一脉有兵权在握,天子一直十分忌惮。比起一个有才能的继任者,天子其实更希望一个病体虚弱,无能昏庸的世子,坐上淮南王的位置,以解他的心腹之患。把握住了这一点,沈携玉才得以翻身。
沈携玉点头道:“先生从前对我的恩情,我当然不会忘,只是眼下,我还要再求先生一件事。”
“……助我真正地,坐上淮南王之位。本王必不会亏待了先生。”
听他都自称上本王了,谢琰笑了一下:“我为天子做事,殿下对我说这样的话,未免太大胆了一些。 ”
沈携玉偏头看着他,其实心里也不是太担心。毕竟前世谢琰没有卖过他,沈携玉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谢琰有他的把柄。
所以他相信,谢琰仍然下注在他身上。
“本王只是想,先生能为我做事。”沈携玉温和地笑了笑,把那烟杆收了起来。
谢琰随之起身,忽然脸色一变,察觉自己的袖子里轻了些,似乎少了什么。
一抬头,东西已经落在沈携玉的手里了。
沈携玉晃了晃手里的藏蓝色药瓶,笑道:“抱歉,阿琰,其实我也知道一个你的秘密。”
他刚才在谢琰身上摸索寻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经营私盐的证据,而是这瓶药。
“……”看见那瓶药,谢琰藏在琉璃镜后的眸色也微微一变。
不过他倒是没有慌乱,谢琰似乎并不认为沈携玉真的知道这是什么。
沈携玉俯下身,长发垂落,发梢蹭在他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味。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真的知道你的秘密。”
沈携玉摩挲着那瓶身,微微一笑:
“谢怀安,你才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你对性.事有瘾,常年需要服食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