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么巧,你俩成同桌了?”
文月渠从数学练习册里抬起头,满脸好奇。
“那你不得烦死,你最受不了吊儿郎当的人了。”
文月渠索性丢下笔,懒洋洋地歪到一边,熟练地扒拉起零食柜。她找出不少散装的月饼,配着雪碧吃,也喂了王一园一嘴。
王一园头也不抬,一边咀嚼,一边对答案。
“我以前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补习班的时候,我发现他是想认真学习的。开学后轮值清洁,他虽然老是嘻嘻哈哈,但也打扫得很干净。”
文月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哟喂,我,我又想起你上回对那个数学课代表狠狠幻灭,也是因为清洁的事!”
王一园想起就气。
“对,他因为懒得去一楼倒垃圾,就把垃圾袋随便塞到了不用的拖把柜里,被发现了还非说是别班的人干的!太恶劣了!”
王一园猛喝一大口饮料,斩钉截铁地说:“所以说,从做清洁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偷奸耍滑、不思悔改的人,不值得信任!”
文月渠笑眯眯的,连连点头。
“你这句话应该放到某个中二青春片里。”
“什么意思?”
王一园呆呆地望着她,没懂。
文月渠捧着脸看着她哈哈笑,却不再说下去了。她觉得王一园现在这样就很好,最好能一直这样一往无前地大步走下去。她看见窗外的晚霞沉下去,耳边王一园的闹钟响了。这回是五点半的淘米铃。
文月渠收敛了笑容,看着王一园准时往厨房走,忽然轻轻叹气。
“我不想回去……”
她说得很轻,好像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王一园利索地找出预备好的食材,给文月渠念今晚的菜单。
“小文,今天吃青椒炒蛋和鱼香茄子!”
文月渠自然而然地过去帮王一园打下手,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然而菜刚上桌,王一园还在盛饭,文月渠就背着书包挥挥手走了。
王一园听到关门声,并不意外,但还是失落地顿了一下,才把米饭倒了回去。她趴在窗边,笼了一头飞逝着的黄昏,远远瞧着走得飞快的文月渠,没有出声。
王一园就这样目送她拐弯消失。
风扇还呜呜吹着。薄窗帘荡起又回落,孵出一个耷拉着头的王一园在桌边坐下。她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出神,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装饭盒。
时间还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
高二二班一大早就挤满了学生。
“怎么又到周一了啊——”
“靠,才发现数学大题忘写了,谁借我抄下?要死了要死了!”
“今天是不是要默写《无衣》?”
“啊?不是《论语》吗?”
“默个鬼,今天升旗没早读!”
“那太好了!”
王一园抱着生物练习册,钻出嘈杂的教室。她快步穿过灰暗的长走廊,将作业都规整地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最上面的一本上贴了黄色便利贴,记了日期和没交作业的人名。
办公室外传来响动,大部队踩着激昂的音乐匆忙下楼。王一园错过了二班的队伍,只好混入了一班,打眼瞧见刘青阳很是惊喜。
“嘿,”刘青阳几步跨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王一园,我正想找你呢!下周五运动会,你们班的应援物资买了吗?”
王一园摇摇头,刘青阳就一把将她揽住。
“那咱们这周末一块去买?我单子都列好了,回去发给你,你帮我看看还缺什么……”
王一园想起之前的惯例,点头答应。果不其然升旗仪式过后,班主任就找她说了这事,顺道还招来了跟赵逾迪哥俩好的体育委员。
“班长跟体育委员记得这周动员同学们踊跃报名,除了物资再准备一点大家想要的小礼品,买了记得留收据,后面用班费报。”
王一园掏出随身的小本子记下,在开头画了一颗大五角星来强调。她斗志昂扬地塞好纸笔,准备快步走回去上课,却发现赵逾迪站在一旁。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随身带这么多东西的?”
赵逾迪提溜着班牌,眉毛一高一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王一园瞅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是哆啦A梦。”
她完全没发觉自己在讲笑话,像一尾灵动的鱼,敏捷地混入了汹涌的人潮。
赵逾迪站在原地一直看,却找不到她了。他后知后觉笑起来,快活地往上走。
大家吃完午饭过后,上周的语文默写本才发下来。王一园错了一个字,她认真改了三遍,又在课本上的空白处写了大字。旁边的桌子空着,语文课代表放下赵逾迪的默写本,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人。
“你找赵逾迪吗?他中午应该不回来。”
王一园收好书本,看向她。
语文课代表笑了一下,却不说话,在赵逾迪的座位边沿坐下,又等了一阵。直到门外有人找,她才无可奈何地站起来。
“班长,你等下叫赵逾迪到语文办公室去,老师让他今天必须默出上周的两首诗。”
“好。”
王一园给赵逾迪写了便签,心里有些疑惑,但又埋下头写了两道生物题,就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生物作业写了一半,体育委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赵逾迪,哎哟,”他露出苦瓜脸,“班长,赵逾迪跑哪儿去了?”
自从换了位置,王一园旁边的位置总有人光顾。人们总是带着快活的笑容,就好像光有赵逾迪这个名字在就够逗乐了。她不得不再次感叹赵逾迪的好人缘,但这回好奇挤走了原有的偏见。
“他去足球活动室开会了,”王一园抬起头,照例询问,“应该不回来午睡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体育委员就等着她这句,赶紧坐下,掏出发皱的运动会报名表,往王一园跟前放。
“班长,我也是没办法了嘛,”他指着上面的空缺,“短跑我就指着赵逾迪了,他去年可是第一,还破了校记录,这回不知道怎么了死活不报,这不是浪费他那飞行员体格吗?还有这个要命的三千米,走完就行,总得找人报上!”
王一园刚接过来看,体育委员就撒了手,屁股离了凳面,整个人已经腾空了。
“班长,我实在是尽力了,我还有一堆默写没改呢,动员大家报名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王一园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窜出了教室。
王一园只好低头研究报名表,排除掉已经报过项目的人,起身询问没有报过的人。两三个同学嘻嘻哈哈走开了,一两个女同学硬着头皮报了实心球,又一两个进了长绳队。至于三千米,简直叫人闻风丧胆,王一园一提起就把人都吓跑了。
她回到位置上继续研究,午睡时就将报名表枕在抱枕下面,可惜在梦中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啪嗒一声,教室亮起。骚动声中,王一园慢慢睁开粘黏的眼皮,看到一头湿漉漉的黑短发在发亮。那人动作一顿,侧脸靠过来,弧度神奇的眼睛只顾往下盯,却又莫名瞪大。
“王一园,我不是提醒过你找机会推了嘛!”
他也趴下来,压着嗓子喊。
“可是班主任让我协助他报完,这也算是我的工作。”
一听这话,赵逾迪更气了。
“那也是他主办你辅助啊,你帮忙喊两嗓子动员一下就行了,干嘛都往自己身上揽?怎么,你的肩膀要比别人宽些?”
王一园还真低头往自己肩膀看。
“但报名总归是要完成的。”
赵逾迪烦得准备上手把她脑子里的水摇出来。王一园却忽然抬头,“你真的不报短跑吗?”
她直盯着人眼睛看,都不眨眼。眼神诚挚认真,像汪清凌凌的泉水,倒映着人心底。
“知道了知道了,”赵逾迪扯过报名表,认命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到男子五十米那一栏,“王一园你迟早要把自己累死,生产队的驴都没你能干。”
赵逾迪的笔没墨了,王一园赶紧双手奉上自己的笔,笑呵呵的。
“你看填都填了,就再报个三千米吧?只用走完就可以了!”
“你休想!”
赵逾迪抓起默写本就逃,这会儿被语文老师骂得狗血淋头都显得不那么坏了。
王一园捏着报名表问了整整三天,总算凑够了大部分参赛名额。至于空缺的三千米,她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准备找体育委员救急,却总逮不住他的人。他像是在专门躲着她,滑不溜秋得跟条泥鳅似的,一到休息时间就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
周五没有晚自习,有的人等不及吃晚饭就先跑了。王一园不紧不慢地收好东西,蹲在地上给运动鞋系鞋带。她给每边都使劲打了两个结,才往楼下走。
王一园顺着四百米的跑道慢慢跑,没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圈,小腹就开始痛起来。这痛觉让她觉得一阵熟悉,初三刚开始备考体考时也是如此。只要练上一周,连她这样不擅长跑步的人八百米也能及格。只不过现在需要挑战的是三千米。
差别应该……也不大?
王一园跑得汗如雨下,脚步虚浮。
这差别也太大了……
喉咙冒烟,风剌嗓子。王一园跑不动了,但又不想停下,便继续快走。不知走了多久,太阳西沉,她的影子被拉得斜长,在塑胶跑道上晃动个不停。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足球直朝着她滚来。王一园弯不下去腰,只拿脚帮忙拦了拦,便继续往前,终于只剩最后一圈了。一道更长的影子越来越近,直至现出一片不小的重叠区域。
赵逾迪这回不说话了。王一园现在不用回头就能认出他。她觉得这阵实在是沉默奇怪,回头看了一眼。
赵逾迪头发黑得出奇,成股的汗正往下砸,少许顺着锋利的下颌角汇聚在下巴,悬然欲坠。一张酡红的脸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男生三千米你填的谁?”
他抱起球,轻轻问。
“还没填,我问了体育委员,但他还没回我,”王一园朝他微笑,语气倒是轻松,“实在不行,就不填了。你不去训练吗?那边好像有人在叫你。”
赵逾迪点点头,往回跑了几步,一脚把球踢了回去。校队的队友们隔空给他喝倒彩,就又快活地训练去了。他跟上去几步,却停了下来,烦躁地抓过自己热烘烘的头,最终还是扭身追上王一园。
“三千米只要走完就可以了,对吧?”
王一园惊讶地侧过身。
“如果实在缺人,你可以填我的名字。但事先说好,我只负责走完……”
赵逾迪不知为何不敢看她,视线落在别处。
“好!”
王一园冲着他粲然一笑。
“谢谢你啊,赵逾迪。”
赵逾迪摸摸鼻子,不知嘟囔着什么,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