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赵逾迪跟匹脱缰的野马似的，扯着书包带子，可劲撒欢儿瞎跑。他从五考场飞奔到一考场，瞧见尖子生们直往外涌。他站在墙边快活地张望，却半天都没找到想找的人。

赵逾迪钻进教室，打眼瞧见第一张桌子空着，干净得像是根本没坐过人。考试期间所有学生都在考场午休和考试，按理来说不会走太远才对。

赵逾迪赶紧逮住旁边眼熟的黑框眼镜男，问看见王一园没。

“她……她今天没来考试……”

竹竿般的男生被他的气势震住，声音细若蚊蝇。

“哈？王一园怎么可能不来考试！”

赵逾迪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王一园明明跟他约了今天说事情，只有世界毁灭才能让她失约和错过考试。

“赵逾迪？”刘青阳在外边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一脚从隔壁考场跨进来，“王一园今天请病假了，我听班主任们在那说，她过段时间再补考……”

“病假？她生病了？”

赵逾迪一下窜过去。

“我刚发消息问她，”刘青阳拿出手机解锁，“她说得了重感冒，起不了床，得在家休息几天。”

赵逾迪直接凑到她手机跟前，盯着那简短的聊天记录看。突然想起什么，他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却发现乱七八糟的消息中没有一条是王一园的。

“她都不告诉我……”

赵逾迪嘀咕着，皱紧眉头往外走，接着干脆跑起来。

“跑得真快……”

刘青阳喃喃着，望向远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渺远的事情。

慢吞吞收拾东西的男生一顿，不自觉地看向她的侧脸。那头超短发有些炸，碎发贴在小麦色的脸颊边，跟着呼吸微微晃动。男生一时间都忘了呼吸。刘青阳一动，他就赶紧地低下头去，慌乱地将东西都往包里塞。

赵逾迪冲进车棚，跨上自行车就猛蹬出去，没骑多久就冲到了王一园他们家小区。他只知道大概是哪个单元楼，却不知道是哪户，只好在空地上等王一园回消息。

【我本来想病好了再找你的，】王一园打字头一回这么慢，【这事情还是当面说好些。后面想着恐怕会耽搁太久，还是想今天说完。你稍等一下，我妈妈过会儿下来。】

赵逾迪一头雾水，想上楼但又觉得不太礼貌，再说了，他都不知道是哪户，便只好在原地乖乖等着。没过多久，有过一面之缘的阿姨戴着口罩走下单元楼，递给他一个手提袋。

“谢谢阿姨，王一园好点了吗？”

赵逾迪双手接过，扫了一眼袋子里的一沓旧笔记，恍然大悟。活页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他之前每天复盘的错题，要按时交给王一园批改。以前一般是两三天交换一次，但期末考试这回居然攒了一周。

“吃了退烧药了，这会儿实在困得不行睡着了。这回病得太凶，小园以前都没生过这么严重的……”阿姨忽然发觉自己又唠叨起来，只好迟钝地笑了一下，“等小园好了，你们这些同学再一块出去玩吧。”

“好嘞！”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就分头而行。赵逾迪骑出去一截，又停下来回望。天色暗下来，单元楼的镂空花砖透出一点朦胧的光晕，声控灯亮起又熄灭，慢慢向着高楼层挪去。

赵逾迪看着单元楼沉入夜色，终于骑上回家的路。回屋一片漆黑，夏女士不在，说是裁缝铺里还有几件衣服没收尾。赵逾迪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三两下整治出一荤一素出来，还配了锅蛋炒饭。

楼下又飘上来骂孩子的声音，这回不是因为辅导作业，而是因为期末成绩吊车尾。那孩子嚎啕大哭，声音也蹦蹦跳跳的，像是在满屋子逃窜，躲避着男女双打。

赵逾迪摇摇头，利索地收拾了碗筷，罩好饭菜，等着夏女士回来垫吧两口。刚起身，头顶的灯闪了一阵，忽然灭了。

“我记得还有个多的灯来着……”

赵逾迪嘀咕着，往夏女士的房间走去。

靠墙的那面雕花木柜是夏女士的陪嫁，据说到她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上面镶了大大小小的小抽屉，很是精致。但赵逾迪管这叫中药柜，平日里各种细碎零件都往里放，却又记不清楚，要用的时候只好一个个抽出来看。

“明明记得是在中间……”

赵逾迪连找了几个都不对，拉开了手边的一个抽屉，发现只是一个半透明的文件夹。他失望地放回去，正准备开另一个，却忽然又猛地拉开了原来的抽屉，一把扯开文件夹，看清楚上面的字。

患者是夏女士。

疑似是脑部肿瘤，要进一步检查。

赵逾迪忽然没蹲稳，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满脑子嗡嗡作响，丧失了平衡感知能力。

大门那边传来动静，钥匙在锁边反复刮蹭，好不容易才找到正确的位置。赵逾迪慢半拍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推回抽屉，闷头冲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摔在书桌前。

夏女士关门丢包，趿拉着拖鞋，在才打过蜡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她心情愉快地哼着歌，掀开粉罩子，觉得菜色还不赖。她一笑，喊起来，却没人应。

啪嗒一声，房间的灯亮了。夏女士乍一看见他杵在那，跟尊石像似的，也被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夏女士捂着胸口，“你在这瓜坐起干啥子？灯都不开，看得到个啥子嘛……”

夏女士走近书桌，赵逾迪一转头，双眼发红。

“哎哟，咋了嘛？没考好吗？好大点事情嘛，莫哭。”

夏女士摩挲着他的头，轻轻拍了拍。

“我晓得你这几个月有好好学习，前几次考试进步都很大，从十考场往前挪了好几个考场。就这一次没考好有啥子嘛，下回注意就是了噻！”

赵逾迪点点头，起身热菜。夏女士的心情还是很好，她打了一两自己酿的杨梅酒，就着菜美滋滋地喝起来。

“你咋还在喝酒！”

赵逾迪皱着眉头冲过来夺杯子，语气发冲。

“你装怪，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三天两头要喝点，我很有原则的，一天只一两，绝不贪杯。”

夏女士拈着小酒杯，喝完最后一点甜浆，转去看赵逾迪，觉得他今天格外不对劲。

“你以后不要喝酒了，你现在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

他难得这么严肃。

“屁，我身体好得很，喝到九十九轻轻松松！”夏女士白他一眼，“你今天咋了嘛？你以前都不说的。”

赵逾迪一下噎住了，气得涨红了脸，却又不能直接问出来。

“你……你前两天还咳，现在流感这么严重，年纪大了更要小心。”

“好嘛好嘛……”

夏女士敷衍地答应，专心吃起饭来。

赵逾迪一整晚没睡着，半夜摸出手机下意识想给王一园发消息，却又不忍心去打扰另一个病人。他干瞪着天花板，觉得一阵无力。自己拖累了夏女士这么多年，都没做过什么让她骄傲的事情，整日插科打诨、嘻嘻哈哈，想想都觉得羞愧。

这天起，赵逾迪时时刻刻都抢着干活。他白天把家里收拾得亮堂堂的，还要去裁缝铺里打下手，被夏女士撵回来了也不闲着，挎上小菜篮就去买菜，做了好几回硬菜，让夏女士连连震惊。

“你小子是不是在学校里干什么坏事了？无事献殷勤！”

夏女士盯他一眼，却还是不停地啃着排骨。

赵逾迪摇摇头，只是看着她吃，眼神让她发毛又嫌弃。

“好不容易考完了就出去玩去，天天在家待着做啥。我下午要出去，晚上应该不回来吃。”

“我陪你去！”

赵逾迪突然凑过来。

夏女士觉得好笑。

“我去演武堂送衣服，顺道搓会儿麻将。那里都是嬢嬢伯伯些，你去了又不好耍。你去找你朋友些耍嘛，踢会儿球，莫把脚踢折就行。”

夏女士果真提着包好的花裙子走了。赵逾迪跟了她一路，发现她居然真的是去了附近的麻将馆演武堂，不由失落。夏女士还是在他面前隐瞒，也不去医院，虽说最近酒照旧在喝，但烟确实是少抽了一些。

赵逾迪回到屋里叹气，玩了一会儿球还静不下来，干脆在桌前坐下，写了一套数学卷子的大题。两道压轴题的二小问直接放弃，其余的题目倒是一气呵成，对完答案，居然没有错误。他长出一口气，爽快了不少。

赵逾迪收拾好这学期的书本试卷。放在以前，他绝对只会随便团吧团吧塞进柜子，等到毕业就卖废品。但现在也许是被王一园传染了，他总要上手把东西都一一理顺。整理的过程中，他心里的焦躁也短暂平息下来，一层层熨帖了。

想到这，赵逾迪摸出手机给王一园发消息，问她好点没。晚饭过后，王一园才回过来。

【已经好了。今天回学校补考，没看到消息。】

赵逾迪笑起来，忽然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那我明天能不能去找你？你已经开始写寒假计划了吧？你能不能帮我参考一下？】

赵逾迪本以为王一园会马上答应，谁知对方一直在输入中，好半天都没发出来。

赵逾迪继续收拾，把考试那天回来随意放在柜子上的袋子放到桌面上。他打开大活页本，准备一页页装进去。就在这时，手机一亮。

【你没看到错题册里的信吗？】

赵逾迪纳闷地翻了翻错题册，还真在里面翻出来薄薄的一封信。他没有立马拆开，盯着信封，心跳漏一拍，莫名有些彷徨。

手机又亮起来，王一园连发几条。

【没找到吗？】

【可能是中间掉在哪里了。】

【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赵逾迪把信抽出来。活页纸上只有短短一段，扫两眼就看完了。只是看完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机械地接了电话。

“喂，赵逾迪，你听得见吗？”

那头的声音还很沙哑。一串啪嗒声过去，她应该又在跳楼梯。

“找不到就算了，本来我也想直接告诉你的。我最近发现，之前还是太勉强……”

“你现在在哪里？”

赵逾迪头一回打断她。

“啊？”王一园愣了一下，“刚走到操场，正准备回去。”

“你等等我，”赵逾迪起身就跑，手里还抓着手机，说着被呛了风，“等等我，咳咳，我马上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