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月高悬于顶,漆黑的夜幕之上看不见一颗星。
克罗琅帝国的大教堂内。
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笔直地坐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闭眼作着祷告。
少女黑色的发比夜更加沉寂,安静地兜罩在修女帽下,露出的皮肤苍白、冷凝。
卡瑟琳捏着胸口的十字架,来回拨弄。
一道身影在她身边落了座,然后她听见那人沙哑磁缓的声音——
“事情都完成得差不多了……你要留在这里吗?”
少女缓缓掀开眼皮,那是一双饶是夜色深沉,也乌亮、神秘的黑眸。
她的气质是那般沉稳恬静,身遭的空气也似乎流动得慢了下来。
本尼牧师似乎已经从她脸上看到了答案,皱了皱眉继续说:“为什么不留下来?林顿殿下对你的好感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如果你嫁给二皇子,就不用再做修女的苦差、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了。”
“父亲。”卡瑟琳笑了一下,温柔的神色打破了那层冰冷,“我想回弗格尔。”
“您也很想回去,不是吗?况且,那里有我更加想要追逐的目标。”
卡瑟琳松开了捏着十字架挂坠的手,垂眸看着胸口晃荡的金色项链。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回去,但她就是对弗格尔十分地执着——
或许是因为,那里是她生长的故土吧。
本尼牧师眉头皱得更深了,“那林顿——”
“殿下会理解的。”卡瑟琳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本尼牧师沉默片刻,不再执着她的答案,转而开口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卡瑟琳的眼神空滞了会儿,“……八天?等我为一些事情收个尾。”然后又否定了这个提议,目光重新聚焦起来——
“不,我们需要提前回弗格尔。”
她抬眼,乌亮的黑眸直射向不远处盖亚女神的神像,唇角勾起一抹笑,细和的声音从她唇齿间泻出:
“好像,也不需要那么久。”
话音刚落,祈祷钟摆动,黄铜指针瞬间交叠,
“咚——”的一声钟鸣,响彻了整座空荡的教堂,也震荡了无尽的黑夜。
*
“好吃吗可丽?”芙丽娅抱着小猫坐在床边,手里捏着蜜饯。
可丽亲昵地蹭蹭她的手腕,积极给出回应。
“你竟然喜欢吃甜食。”芙丽娅语气惊讶,没有想到一只小猫竟然会爱吃人类吃的甜食。
可丽的猫瞳眯成一条线,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她的指尖。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小猫动了动耳朵,随后警觉地睁开大眼,从芙丽娅怀里窜起来,钻进床底。
芙丽娅愣了愣,下一秒,房门被人叩响。
“谁?”
“……”门外一阵沉默。
芙丽娅知道了,是亚瑟兰。
因为平时在她问是谁的时候,没有人敢不回答她的声音,只有这个可恶的哑巴……
但是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呢?
芙丽娅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进来。”
她真是给足了他面子,他的房间不让进,自己的房间倒是让他随便进。
亚瑟兰拧动把手,走了进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耷厚厚的纸走过来,交给她,“给你、大公。”
大公给她的。
芙丽娅看了眼亚瑟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视线又下移到他手里的东西。
她伸手接过,随意翻看了下。
什么“宫廷礼仪指南”、“礼仪的艺术”……
只看了两眼,就被芙丽娅不屑一顾地扔在一边。
“什么、时候?”亚瑟兰忽然开口。
“什么什么时候?这几天贾恩还是没能帮你改掉无与伦比的坏毛病吗?”
“看来那个老家伙不靠谱……”芙丽娅咬着下唇喃喃自语。
亚瑟兰不顾其他,执着地补充:“小姐、结婚。”
他问的是,小姐什么时候结婚。
芙丽娅拧了拧眉,“七天以后,怎么了?”
喉结顶着皮圈滚动两下,亚瑟兰瞬间阴冷晦暗下来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
她要抛下他去皇宫里和爱人生活了,然后呢?就此过上幸福生活?
——不可能。
一瞬间,亚瑟兰的气场扩开极其强烈的戾气,笼罩整个房间。
皮靴往前迈步,青年高大的身形逼近床边的少女。
芙丽娅一哆嗦,下意识蜷腿往后缩了缩,“你干嘛?”
不会又想杀她吧?
“你想逃。”低沉冰冷的声音自他齿缝挤出,化作锐利的刀片实质,仿佛如果下一秒芙丽娅表现出退缩的意图、那刀片就会毫不留情地割开她的喉咙,让血喷溅在他向她逼近的脸上。
他第一次说出完整的陈述句,却是在控诉她的罪行。
芙丽娅的右眼狂跳,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难免有些心虚,却也语气嚣张地说,“什么逃不逃的,我有什么好逃的?我看你是昏了头了,睡觉睡傻了吧!”
“你——”亚瑟兰的身影低委下来,双手撑在她身体两边,绯粉的瞳孔隐隐酝出血色,紧紧锁住她的脸。“在、害怕我。”
是的,芙丽娅害怕极了。
亚瑟兰是她“狗”的前提上,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他、却又自相矛盾地恶待他。
芙丽娅咽了咽口水,盯住他绷紧的唇。
现在吻他,还能有用吗?
这个笨办法已经用过了一次,第二次还能有效吗?……
亚瑟兰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在芙丽娅即将吻住他的一瞬间,偏过了头,让那个吻错开他的唇。
而后迅速掐住她的下颚,控制住她的行动。
“唔……”
修长冷戾的手指只有骨头,用力扣住她时,深深陷入少女柔嫩的皮肤里,将那张粉唇在他手里挤压得变形。
他冰冷的体温传递到了芙丽娅单薄睡裙下的身体上,不由得抖了抖。
现在吻他没有用。
亚瑟兰处于暴走边缘,头脑清醒得可怕。
“不能、结婚。”
“…芙丽娅。”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讳。
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一种警告。
“杀。”亚瑟兰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让芙丽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她敢结婚,他就会杀了她。
“放开、我!”芙丽娅含糊不清地说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只可惜亚瑟兰整个身体都压了下来,她倒在柔软的床被里,双手被死死地一并扣在头顶。
在绝对的男性力量面前,芙丽娅感到一阵无力和心焦。
“冷静!”芙丽娅拼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嘴巴自由。
她恼怒地瞪着亚瑟兰,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别总是杀杀杀的!”
她现在所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和女主在一起吗!
不识好人心的疯狗!……
“你敢、”亚瑟兰神色癫狂地看着她的因剧烈喘息而收缩的喉管,大手慢慢移到她的颈处,轻轻抚摸,“我就敢。”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芙丽娅终于吓怕了,大吼一声。
“我?…”亚瑟兰的身形顿了顿,绯红的眼珠“刷”地转向她的脸,想仔细分辨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少女因情绪激动而眼眶通红,她的嘴巴喋喋不休:“亚瑟兰你别太过分了!我知道我以前确实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但是、但是!……”
“但是我也在努力补偿你呀!如果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的话,我要怎么为我过去犯下的错来赎罪呢!”芙丽娅强词夺理地说,而后又开始装乖扮可怜,“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样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你过于瘦、我给你饭吃,你身上都是复杂的疤痕、我也停止了我的行为、帮你在我父亲面前瞒天过海,你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得了社交交流障碍、我也给你请了最好的老师,还有、还有……”
“还有你没有得到过爱,虽然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是在将来我一定能够给你想要的。”
这句话是真心的,等克伦劳德死后,亚瑟兰就有了和爱人在一起的机会。
“我有自己的计划、还请你不要过分干涉,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你好,我是真心实意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想做出为之弥补,你原不原谅我那是你的选择,我只是想赎罪,我知道你很可怜,我、我心里也不好受。”
说着,芙丽娅情到深处已然掉出眼泪,一抽一噎地继续说:“结婚什么的,事实上我也并不乐意呀,克伦劳德根本就不爱我,他都是骗我的!我可不想和那样一个冷血凉薄的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如果你真心想杀我的话、还请我赎完罪、为你做完这一切再杀了我吧!”
她夺眶而出的热泪顺着白皙的肌肤一路蜿蜒而下,烫到他掐着她脖颈的手,亚瑟兰的手指下意识缩了缩。
——赎罪?
——为他?
…
亚瑟兰的大脑再一次死机了。
那双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她委屈的脸。
不是谎言,也不是把戏。
芙丽娅真的很害怕他。
墙上时钟的指针在这一刻似乎停摆、不再前进,将这一瞬间无限延长。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安静的氛围中,某种不知名地情绪在他胸腔里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