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正捧着一张圣物垫,软垫之上静静卧着一柄手杖。
埃利斯伸手轻轻握住,这柄权杖瞬间在他手里伸缩成等人高的长度——
仗体形同世界树的基础形态,由黑曜石材质打造而成,仗身之上、翡翠藤蔓织成螺旋纹一路攀腾圈裹。
往上看去,杖首幻化成独眼双头蛇的形态,一金一银,它并非盘踞,而是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向外伸展,蛇口大张,露出尖锐獠牙。
蛇眼处的两颗宝石,一颗漆黑如混沌虚空,一颗洁白如无暇真理,嵌在眼眶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仿佛在审视着世间万物的命运,又像是在预示着未来的走向。
比起说是鳞片,蛇身的构成更像是流羽,狷邪又神圣。双头蛇后圈箍着一枚银蓝光环,时而会放出丝缕电弧。
凝视着这件形态独特、却散发着庄严神圣气息的物品,芙丽娅心中深深被震撼,她忍不住轻声探询:“这是什么?”
“是审判权杖。”
埃利斯手腕翻转,将权杖底部的基座展露出来。
权杖底部刻有母神的神谕——
“当五色归一,混沌将孕育新的秩序。”
“审判什么?”
“善恶,对错。”埃利斯重新将权杖重柱地面,将双头蛇正面对准她,与黑白蛇瞳凌厉的视线对上,芙丽娅产生了一种正在被凝视、审判的错觉,不由得头皮发麻。
教皇湖蓝色的双眸静谧如潭,毫无波澜。
“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你想的没错,你和卡瑟琳,便是吞食善恶果之人。”埃利斯的声音还在继续:“瑟什大陆,包括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正在被五位神注视着的命运赌盘。”
“审判权杖告诉我,你做的每一个梦,都在一步步预示着事情的走向,别忘了初心,尽管去做你想做的吧,芙丽娅,祂正注视着你,祂非常地看好你……”
“我知道的事实真相朦胧,并且无法告诉你更多,也无法干预神的决定,只能作为被母神钦选的神侯者,迎合着指向善果的路。”
“当赌局终结,这柄权杖就将作为最终的审判,为一切画上句点。”
芙丽娅身体一震,“可我是恶果”几个字哽在喉间,她谨慎地扫量着教皇的表情变化,忍不住余悸。
他一定都知道的,他会怎么做呢?
恶果会带来血洗大陆的罪恶,他一定会为了信仰而除之后快吧?
可他说他无法干预……岂不是意味着他只能旁观?无法真正地出手?可他为什么要找误食恶果的自己呢?这些话他不应该对卡瑟琳说吗?
“你不是。”埃利斯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
芙丽娅惊愕地抬头,发觉教皇的额头已经开始沁出细密薄汗,像是在对抗着某种压力,声音也开始变得艰涩:“你不是……”
不是什么?
始终在一旁沉默的莫格神父忽然走上前,搀扶住埃利斯,担忧道:“教皇大人,您需要休眠。”
审判权杖在埃利斯手中缩回长短,被他放回。
埃利斯知道自己无法再向她透露更多了,只能在意识沉迷前留下最后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王权…”
“雷霆……”
“取缔他!”
窗外原本晴朗无垠的天幕毫无征兆地闪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地在天地间刻下了一道警示的怒痕。
殿门之外,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伫立着。
卡瑟琳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
“你在做什么?”身后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卡瑟琳有些惊慌,却很快掩饰起来,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
亚瑟兰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带上,沉冷的粉瞳紧凝着她,金发陷入阴影之中,失去了原本柔软的光泽。
卡瑟琳愣了一下,认出这是那天街上碰到的青年,当初她还以为是和芙丽娅一对的情侣,如今她弄清了那个亚麻色长发少女的身份,眼下这名骑士的身份一目了然。
不过令她苦恼的是,他竟然不受到自己的影响,这一点勾起了卡瑟琳极强的兴趣和好奇心。
卡瑟琳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温柔得体的微笑:“我来看看教皇大人还需要什么帮助,骑士阁下。”
“你在这站了多久?”
面对亚瑟兰强硬的质问,卡瑟琳面不改色:“不久,我刚刚到。”
“撒谎。”亚瑟兰眉心下沉,就要拔剑。
恰时间殿门被人打开,芙丽娅看到二人,原本沉重到心绪瞬间卡住,有些发愣地顿住往外迈的脚步。
卡瑟琳也转过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于是翘唇微微垂首向她行了个简单的礼节:“芙丽娅小姐。”
“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们两个的好事?要不我退回去,你们继续?”眼神从亚瑟兰腰间抽出的半截配剑挪开,芙丽娅瞄了眼他看着自己的阴沉眼神,真诚地发问。
打断了他和心爱的女主谈话,这个杀人狂已经按耐不住要弄死自己的杀心了。芙丽娅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出来得太快。
“回家。”亚瑟兰冷着声音打断了她要重新关门的动作。
看来自己彻底打搅了他和女主聊天的心情和欲望。芙丽娅心虚地不做声,默默绕开了卡瑟琳。
…
回到房间后,芙丽娅迅速翻找出那张关系图,她现在脑子乱得很,因为从教皇口中得知的更多线索都指向了“神”。
这已经不单单是芙丽娅与克伦劳德、卡瑟琳、亚瑟兰几人之间的缠斗了。她现在完全是在同神作抗。
埃利斯口中的五位神明很显然有神并不想让她好过,但他也说了一句让自己思绪更加混沌的话,有神正在注视着自己,并且非常看好自己……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就是那位神明所下的赌注呢?
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名字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赫拉”。
会是赫拉女神吗?
不久前在书籍上翻阅到的那张威严美丽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正高傲地俯视着她。
可卡瑟琳与赫拉一模一样的长相又该如何解释?
等等!
芙丽娅手忙脚乱地在书柜上翻出旧书。
她对神话体系了解太少,如果要推断出相应的神明,实在需要大费一番功夫。
目光急匆匆掠过目录,她的手指按着书页,一行行地寻找着带着“雷霆”和“王权”字样的史实。
很快,她终于看到了一个名字——
宙斯。
掌管着天空、雷霆与王权的众神之主。
芙丽娅的动作慢下来,她认真翻开对应的页数,看到了详细的资料内容。
提取到关键信息,芙丽娅的面色凝重起来。
威严、易怒、风流的性格,和天后赫拉的恩怨情仇所反映出的婚姻与权力之间的矛盾,以及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终于明白了,埃利斯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芙丽娅的指尖开始无知觉地发颤,她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曾经的笃定与清晰,此刻正从指缝间飞速流逝。她自嘲地失力坐在地上,苦笑一声:“……开玩笑吧?”
掌心渗出的冷汗,浸透了地面铺陈着的羊绒毯。脑海中那些逻辑严密的推论,此刻却像一列脱轨的列车,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向着无底的深渊俯冲而去。
此时此刻,王庭寝宫内,克伦劳德猛地从床榻上摔下,背后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比过往的每一天都要剧烈,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皮肉里搅动,又像是一团烈火在骨髓里燃烧,红发王储痛苦地蜷伏在地面之上,他艰难地爬到镜子面前,背对着撩开遮掩住的红发。
皮肤上从前微不足道的印痕如今已经狰狞地扩张成大片,那暗紫色的纹理交织如血脉般错综复杂,扭曲的血管在皮肤下蠕动,又仿佛是一道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形态诡异而震撼,带着毁灭的气息,在镜中隐隐闪烁起暗紫色的光芒,克伦劳德瞳孔一缩,猛地脱开衣服,裸露的背脊之上,果然已经被这可怕的东西占满,甚至延伸至他的下颚、爬到他的脸上!
如同万钧雷霆般撕裂的力量,每一天都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克伦劳德已陷入半疯狂的状态,意识模糊,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他用力抓挠着后背、脖颈,他要将这恶心的东西从身体里剥离,从灵魂里抹除!可无论他如何疯狂地抓挠,那恶心的东西却像跗骨之蛆、牢牢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贪婪地吸吮着他的生命力……
耳中阵阵嗡鸣,有什么灼热黏腻的液体爬出。
克伦劳德胡乱摸了一把,涣散的视野被满手刺目的鲜血侵占。
疼、太疼了!……
该怎么做才能好一些?……
克伦劳德用力甩了甩脑袋,汗湿的红发黏腻地紧贴着他的皮肤,神智回涌、漆黑瞳眸骤然收缩,死死盯住床头矮柜上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疯了吗?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芙丽娅的世界观正在极速崩塌、重构——
能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是杀了克伦劳德没错。
不过并没有那么简单,而是和众神之主对抗。
埃利斯的意思,是取缔。
仅靠她一个凡人吗?芙丽娅觉得前路希望渺茫,心脏却又诚实地流出不甘的酸水。
气急败坏地扔开书籍,芙丽娅猛然从地上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天空似乎有所感应地闪动了一下。
芙丽娅怒视着天空,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里带着决绝与疯狂:“我去你的克伦劳德!我去你的众神之主!”